第一批工作队离开了，第二批接着干。第二批回去了，第三批工作队伍在谭永 生（双流区委办干部，第三批工作队队长，挂职巴塘县委常委、副县长）的带领下 又顶了上来。

　　高志云在巴塘县水务局干了几十年，他的体会最深：如果巴塘人都能喝上清洁 安全的水，疾病就会大大减少。

　　按理说，学校用水解决了，村民生活生产用水解决了，这事也该按下不表了， 但有人还在下_盘大棋。

　　2017年3月的一天，骆程（双流区司法局干部，第三批工作队副队长，挂职巴 塘县副县长）叫住赵浦（双流区委统筹委干部，挂职巴塘县扶贫和移民局副局长兼 扶贫攻坚办副主任）：“赵浦，县上的同志说松多乡有一处山泉，开发成矿泉水很好, 县上早就有想法，也有计划，但一直没有完成实施。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确实好， 我们牵个线，弓|进资金和技术，办个山泉水厂多好。“

　　赵浦刚说好，就被抓住。“那我们明天去侦察一下。“骆程说得像打仗似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直奔松多乡。

　　一大早就等候在办公室的松多乡扎西乡长见到他们后，忙说：“走，泉水在莫 西村。“扎西告诉他们，这水，县里先后来人考察过多次，因为距离太远，加上开 发成本大，没有人愿意搞。技术、物流、投资主体都是问题。这事一搁就是多年， 只能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白流。

　　“如果你们能帮助我们办好这个厂，那就是我们松多乡的福了。“扎西快把他 们当救星了。“骆县长，我们乡都在大山上，穷啊，穷怕了。”

　　“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先看看再说。“这种情况下，骆程只能这样说。

　　车顺着巴（塘）白（玉）路向北行驶，一路山清水秀。走了 60公里，来到欧 帕西原始森林中的八龙须沟。

　　78岁的老乡贡布，指着眼前一株株千年的柏树告诉他们，这片原始森林面积很 大,走几天也走不到头。这股水从森林里流出，源头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脚下， 小时候他们上山捡菌子，山泉水就在，流了多少年，谁也不清楚。

　　骆程指着远处一叠一叠的松涛，问扎西：“到底有多大？ ”

　　“20万亩。”扎西回道。

　　一溪山泉，从森林深处蜿蜒而来。泉水清澈见底，阳光将柏树枝丫的影子投到 水里，像一群美丽的鱼儿，很是可爱。而那几尾真鱼，早被挤到了水底，藏到了一 块块嶙峋怪石的缝隙中去了。

　　水底的石头将它们千年的纹理展现在他们面前，白的、青的、赭色的，横的、竖的, 直的、圆的，如小鸟，如玉兔，如奔犬。上苍挥舞他手中的画笔，在一块块石头上, 随心涂抹出任性的画面。泉水又将阳光分解成一缕缕金色的线，缠绕在石头上……

　　望着眼前汩汩的山泉，赵浦有了俯下身子喝一口的冲动。想到刚到巴塘不久， 与水务局的高志云工程师的谈话，想到了那些喝不上干净水的孩子。造化真是捉弄 人，高原是贫困的，也是富足的。

　　俯身溪流，望着水中自己摇曳的倒影，赵浦真舍不得打碎水底的宁静。但他还 是忍不住弯下腰，伸出双手，掬了一捧到嘴里。“好甜啊，好清凉啊。”漏下的水 滴溅落在水面，点点水花，随流而下。

　　随行的人都忍不住弯下腰，喝了一口。“巴适！” “安逸！” “沁人t?脾！” 赵浦取了几瓶样水。

　　回松多乡的路上，骆程对心急的扎西说：“我们要把水送到权威机构做矿物质 检测，等检测报告出来了，再说下一步。”

　　后来骆程告诉赵浦，他心里自有打算：不光要让巴塘人喝上这甜美的水，还要 把水卖出去。卖到双流，卖到成都，卖到全国。

　　半个月过去，日日盼望的山泉水检测报告出来了。

　　周末例会上，骆程举着四川省地矿局出具的检测报告，对大家说：“这水是好水, 优质的山泉水，有极大的开发价值。”

　　大家把报告传来传去，就一组一组数字。

　　“看不懂。”有人故意问，“到底好在哪里？ ”装木头脑袋。

　　骆程一把抓过报告，指着上面的数字：“你们看，掘，徳，你们看微量元素徳 的含量，这才是关键。卖点就在这儿一，徳。我今天专门打电话问了双流食药 监局的朋友，他们告诉我，这水锯含量是平常矿泉水的五倍。飆，锯，光这点，就 够了。”

　　见他着急的样子，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都是明白人啊！

　　“我明天就回双流，找企业来投资。这么好的水，肯定没问题。”骆程说。

　　一个星期后，骆程回来了。情况好像不大乐观。

　　再三追问下，骆程告诉了赵浦这几天的情况。

　　原来，骆程一回到双流，第一时间就到了市场监督局，查了双流境内矿泉水和 纯净水生产企业的情况。

　　资料打出来一看，好家伙，有七八家。他心里那个高兴劲，心想，这么多家企业, 捏着这么好一个水资源，拉一家进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二天，骆程登门拜访了第一家水厂。

　　厂长倒是很重视，热情接待了他。又是递烟，又是泡茶。

　　他把检测报告递过去。“你看这水怎么样？ “

　　厂长看了报告上的微量元素含量表，高兴地说：“这水好啊，做矿泉水是优中 之优。“

　　“有兴趣投资不？ “他说。

　　“肯定有。水源在哪儿？ ”

　　“巴塘。”

　　“哪里？ ”

　　“巴塘，甘孜州的巴塘县。”

　　当骆程说出“巴塘”两个字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厂长脸上的热情，像是被冰 水浇灭了。

　　“这个，这个……“厂长给骆程递来一支烟，点燃，又慢吞吞退回座位上。

　　骆程把双流这几年援建巴塘的情况给厂长讲了一遍。“以前主要是输血，现在 想帮他们自己造血。”

　　厂长听了，为难地表示，援助贫困地区，帮助他们脱贫，这当然好，厂里也积 极支持。但是，这企业要考虑市场。“来，骆县，我们来算个账。”

　　“说吧，没关系。”

　　“骆县，我们先说成本，相同的投资，设备运进，成品水运出，光一千多里的 运输成本，就没有竞争力了。”厂长把烟屁股掐在烟灰缸里，又挑出了一支，朝骆 程扬了扬，骆程摆摆手。他又点燃一支，抽了一口，搁在烟缸上，任烟头上的白灰 慢慢变长。

　　“其次，运营管理也是个大问题，必须派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进去。吃、住怎 么解决？ ”

　　“第三，我们说销售，首先，巴塘太小，人少，消费能力不够，如果运出来， 成本高了，竞争力就下降了。市场在哪儿？怎么定位？ “

　　“最后，生意都有不可预知性，如果出现，比如说，厂子垮了，那些固定资产 怎么办？能拉回来吗？ ”

　　一席话说得骆程不住点头，也说得他云里雾里。

　　也许是不想让骆程太难堪，厂长最后说：“这样吧，骆县，我们几个股东再商 量商量，你看怎么样？ ”

　　话说到这份上，骆程只好告辞，抱着一线希望抛下一句话：“我留个电话，你 们想好了，有意向，就和我联系。”

　　下午，他到了另一家水厂。情况大同小异，是兴冲冲去，灰溜溜地回。

　　有两次，他都差一点放弃了。

　　花了三天，骆程把双流的几家水厂跑了个遍。

　　除了给每家留下一份复印件，抛下一句话：“你们想好了，给我电话。“其余, 就没有其余了。

　　骆程讲完这些，两支烟也抽完了。

　　看骆程愁眉苦脸的样子，赵浦安慰他：“说不定就有企业会来，毕竟，这水的 优势就摆在那儿。内地有营销的优势，但水质是劣势。这里营销有缺陷，但水质却 是优势的。放心吧，会有人识货的。再说，有情怀的人还是有的。“

　　“但愿吧。“骆程把烟头准确地弹进了烟灰缸 只装了半杯水的纸杯。

　　回巴塘后，骆程一直都在焦急等待双流几个水厂的回信。一天午餐时，他把餐 盘端过来，和赵浦坐到一桌。

　　“唉，有消息了。”骆程笑着说。

　　“啥消息？ ”

　　“水的事。”骆程说，“双流牧山泉水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马国亮，马厂长，今

　　天打电话来，说他想来看看。我说，对唾，欢迎他来考察。“他把筷子一放，双手一摊, “这不，就有戏了！”

　　“好久来？ “

　　“明天到！”

　　骆程说，马厂长的车在理塘爆胎了，修理厂师傅说没有现成的宝马车胎，还得 从成都调运过来，最快也得两三天。马国亮也算一个汉子，听了这话，立马决定把 司机留在理塘修车，自己一个人打车从理塘赶过来。

　　第二天，两人陪着马厂长，去松多乡莫西村看水。

　　马国亮是水专家，读书期间学的是水，毕业后工作一直和水打交道。从一个小 水厂的技术员做起，到管理员，_步一步走过来，成为一个做水的企业家。对饮用 水可说是经验丰富。他当场就用自己带来的便携设备，检测了小溪中的泉水。

　　“喔，飆含量达到了五点几，我还从来没有看到含量这么高的水。好水。锌含 量也比较好。有这么两项指标，这山泉水就成了。“马厂长高兴地说，“我投。“ 余下的事，就是具体怎么投了。

　　马厂长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投个一两百万，生产桶装水，供应巴塘市场。

　　但这不是骆程的想法。因为巴塘已经有了_家小型的桶装水厂，巴塘市场本来 就小，这样竞争太激烈，没啥意思。

　　骆程鼓励他做瓶装水。瓶装水，不受销售半径影响，可以进入内地市场，进超市， 渠道宽得多。

　　马厂长思考了一个晚上，同意做瓶装水。

　　“骆县，你知道，瓶装水投资至少大几百万。”看得出，他的压力也很大，还 有些犹豫。“你们要理解，投，我肯定要投，但是，我不可能去投固定资产。生意 这东西，谁也说不准，如果有个什么经营问题，退一万步说，机器设备我还可以拉走， 厂房就死了。“

　　马厂长的意思很明白。

　　骆程找到巴塘县有关领导，松多乡的领导，把马厂长的想法给大家说了，请大 家一起研究怎么办。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大家决定采用合资的办法：

　　1. 松多乡利用扶贫资金，投资150万建一个1000平方米的厂房。厂房建在下 莫西村。松多乡把厂房租给水厂。租金一年8万。

　　2. 松多乡再用另一笔扶贫资金150万入股，占水厂股份的三分之一。

　　3. 马国亮投300万，占三分之二的股份。

　　4. 公司成立董事会，马国亮任董事长，总经理由马国亮派专家担任，负责日常 的生产经营。

　　5. 松多乡不参与生产经营管理。另成立一个监事会，代表松多乡的利益，由松 多乡乡长扎西任监事长，相关的几个村村主任为监事会成员。水厂的财务人员由松 多乡派遣。

　　有了这样一个协议，马厂长放心了。“前期工作准备好后，给我电话，我带技 术人员来督促建厂。”他留下一句话，高高兴兴回双流去了。

　　山泉水厂的事有了着落，骆程高兴，整个对口支援指挥部的人都高兴。

　　10月16 0,松多乡山泉水厂厂房修建的招标完成了。赵浦打电话给躺在双流 医院病床上的骆程，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他在电话里乐了： “好好好，我终于可 以放心了。有啥事，还要多和马厂长沟通，他是专家。赵哥，拜托你了！”

　　2018年3月，双流牧山泉水业有限公司的马国亮来了，山泉水厂动工了。计划 3月开建，6月底全部建成，9月初正式进入市场销售。山泉水的制水车间建在离水 源地下游10公里的松多乡下莫西村。

　　经过一年的努力，山泉水厂终于有了雏形。乐得骆程一到周末，就开车跑到工 地上看一看，像是探望自己的孩子。

　　他说，等山泉水生产出来，他还得回双流。干吗？去跑销路。还得一家一家企

　　业跑，一家一家机关事业单位跑。他说他要逢人就说：“喝一瓶水，就是扶贫。” “我一定要把水卖出去。"骆程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应该给山泉水取个好名字。水源地欧帕西原始森林海拔3180米，而水厂刚好 在318国道旁不远。马厂长拍板，就叫“3180山泉水” 。

　　“3180山泉水”在2018年秋天投产后，通过一段时间的试销，市场逐渐打开， 受到了消费者的欢迎。

　　两年后，3180山泉水的销售网点，除巴塘本县外，已辐射到了附近的康定、理 塘、得荣、白玉和西藏芒康等县，在成都的双流、龙泉、新都、温江、武侯、新津、 简阳等地建有13个销售网点。

　　销售路径的打通，终端网点的不断增加，让小小的厂子欢快地运转起来。厂里 11个巴塘员工每天生产桶装水1000多桶、瓶装水500至600箱（每箱24瓶），创 造产值一万多元。

　　一辆辆运货车从厂里满载而出，再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库房，马厂长和松多乡的 干部群众又发愁了一水不够卖！而现有生产线已是满负荷运转。

　　如今，一个新的计划开始实施：扩大厂房，增加一条生产线……

　　（曾鸣 李文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