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时隔不到一个月，白格山体再次滑坡，金沙江上游形成的泄流渠道被阻断，堰塞湖成为高悬的“炸弹”。这次的堰塞体，比10月那次高出60-100米。

　　巴塘宣布进入应急状态！

　　危坝随时威胁着沿江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巴塘县应急防范指挥体系已全面运行，全县2300名干部职工，130名民兵和 420名专业救援力量集结待命。援建队员们也不例外，全力参与抗洪救灾。

　　G318线巴塘县境内县城以下8公里处，实行交通管制，禁止社会车辆通行。 而九公里处就是金沙江与巴楚河交汇处。原经竹巴龙进出西藏车辆需绕道经G317 线徳格岗托大桥通过。

　　截至4 日 10时，据初步统计，巴塘沿江受威胁群众涉及8个乡镇15个村约 244户3441人（包括施工企业人员、干部学生）。已转移109户1039人，其他人员和重要机具正在有序撤离中。

　　援建队员参与单位每个科室开始执行24小时值班。

　　11月5日。截至上午10时，堰塞湖坝前水位2917.29米，水位高度每小时平均上涨0.4米，累计上涨24.38米，蓄水量约1.22亿立方米。

　　人工干预势在必行。县上决定用机器挖掘出一条泄洪槽！

　　但是，不通路！那就开路！大型机具到达坝体的唯一方法，是从白玉县境内往金沙江开出一条路来。

　　下午3点左右，水电五局的2台挖掘机抵达白玉县城，向金沙江边的则巴村方向前进。但挖掘机的履带决定了它的最高时速只有3公里，而且长时间高速行驶， 驱动轴承发烫极易损坏，还得专门安排一辆车送水，每隔45分钟到1小时给挖掘机 淋水降温。

　　挖掘机在推进！水位在升高！人和水在抢时间。巴塘沿江人民的转移也在和洪水抢时间。

　　上午，甘孜州委书记来到巴塘督导堰塞湖应急处置工作。他深入竹巴龙乡，拉哇电站、苏哇龙乡岗达安置点等地看望转移安置群众。

　　下午，巴塘县委主要领导主持召开应急指挥部会议，贯彻落实上级领导指示精神，进一步安排部署应急避险安置工作。

　　巴塘应急体系全面启动运行。

　　设立集中安置点3个。发放帐篷20顶、棉被100床、大米500斤、面粉500斤、 清油10桶、方便面20件、火腿肠50件。储备救灾帐篷1400顶、棉被6000床、毛 毯200床、睡袋150件、防寒衣700件、棉衣裤900件、雨鞋150双、手电筒80个、 发电机10台、医疗卫生器具等应急物资。预计转移4600人。

　　转移4600多人，是个什么概念。有人可能会说，就那么一点人嘛？可是，要知道，巴塘全县一共才五万多人。近十分之一的人生命财产受到威胁，而且沿江是巴塘除县城外，经济最有活力的地方。

　　情况严重，可想而知。

　　11月6日上午，黄冕去救灾现场查看。出县城向南8公里，一辆警车横在318 国道上，荧光绿的警戒线分外刺眼。警官任剑霖（双流区公安局警官，挂职巴塘县公安局副局长）正在向一辆停在路边的大货车司机解释着什么，右手放在嘴边，左手指着放在路中间的告示牌。

　　货车调了个头，开走了。

　　险情发生后，任剑霖一直坚守在抢险救灾第一线，十多天日夜连续作战，指挥并带领辖区民警组织群众疏散，设置治安卡点管制涉险区域，组织警力保卫巴塘电站和撤离群众财产，保障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维护良好社会秩序。

　　黄冕走过去，想和任剑霖说几句。任剑霖也看到了他，向他摆了摆手，指了指喉咙：“冒烟了。”说完，又拦下了一辆白色的轿车。

　　黄冕向任剑霖挥挥手继续前行。

　　11月7日。堰塞湖水位仍按每小时0.4米的速度上升。

　　冒着突降的暴雪，经过13个小时的艰难行驶后，2台挖掘机终于抵达则巴村， 开始开掘到江边的通道。

　　巴塘沿金沙江低洼处的村民在转移，企业在转移，水电站的工人在转移……

　　接县委会议通知精神，危急时刻，每个干部都要深入下去，到全县八个一线工作组。

　　上午，黄冕跑了一趟苏哇龙乡岗达村集中安置点。

　　苏哇龙乡和竹巴龙乡，是受堰塞湖威胁最大的两个乡。还没有到达安置点，就看到一面红旗飘扬在山坡上，在蓝天下格外醒目。山坡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座座迷彩帐篷。每一座帐篷上都插了一面鲜红的红旗。

　　新的帐篷还在搭建中。电力公司的工人，正在加紧给帐篷拉电线。“保证晚上每一个帐篷都亮起来。“工人告诉黄冕。

　　一个帐篷里，一位“小红帽”,正在辅导一位穿斑马纹毛衣的小姑娘做功课，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左手胳膊肘压着课本，右手食指点着课本，一字一句认真地读着一篇课文。小红帽偏着头坐在小姑娘左边，不时提醒一下。

　　另一个帐篷里，一位白衣大夫坐在矿泉水纸箱上，正在给一位中年男子量血压。 “血压有点高。”大夫摇着头，拿出一盒药，“这个降压片，要按时吃。”

　　空地上，临时支起了几口大铁锅，热气腾腾。不一会儿，有人吹起了哨子，然后用汉语和藏语轮流大声喊：“开饭了！开饭了！”

　　人们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一人一大碗米饭，一碗肉汤。虽然简单，喝起来却也是热乎乎的。黄冕也不客气，坐到旁边一块石头上，安抚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吃完饭，放映队的人来了，是一位退休的老支书，他在空地的东头，立起两根树干拉开了银幕。这位老支书已经义务下乡放了 20年的电影。

　　11月8日。水位还在上升。

　　挖掘机必须尽快开上堤坝，尽快开掘出人工的泄流道，才能尽可能降低最后的水位。也就是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最后的洪灾是必然的，需要做的，就是怎样把损失降到最低。

　　一位副州长来巴塘督导抗灾工作。

　　县抗灾指挥部发出指令：“在全面保证转移群众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有序转移

　　重要财产和机械设备。”

　　金沙江畔的川藏路上，充斥着紧张繁忙。

　　汽修厂的工人正在转移他们的轮胎。

　　大吊车正将一个个机器设备吊装到转移车上。

　　一对藏族夫妇，吆喝着几只耗牛，沿着公路往高处走。还有赶羊的，背铺盖卷的……

　　一座座天蓝色的帐篷撑起在山腰上。黄冕离开318国道沿着一道溪流往上500 米，来到半山一处平台。这里是竹巴龙乡临时安置点。

　　几名“白大褂”，戴着口罩背着喷雾器在消毒。“巴塘卫计局”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卫生医疗点。黄冕撩开帐篷的门，钻了进去。

　　医生正在给一位阿爸的腿上换药，他身上的白大褂蒙满尘灰，看得出已经好几天没有换了。见有人进来，医生转过头问：“哪里不舒服？ “

　　黄冕一下子认出了李小聪。

　　“小聪，辛苦了。”

　　“黄队辛苦！”李小聪告诉黄冕，3号堰塞湖形成后，县计卫局就成立了 “巴塘计卫局抢险救灾小组”，他们4号来这里后，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一共安置了竹 巴龙乡村民31户182人。

　　哨子吹响，午饭时间到了。几个小朋友挥舞着沾满泥土的手，跑了过来，伸手就要拿煮好的牛肉。李小聪拦住了他们，说：“要讲卫生。“他让小朋友站成两排, 教他们“八步洗手法“。许多大人看了，也一起学习。

　　李小聪趁机给大家讲日常卫生知识。

　　黄冕和李小聪凑到一块吃饭。

　　正吃着，李小聪电话响了。是微信视频。李小聪把手机伸到黄冕面前，笑问： “还没满月，你看乖不乖？ ”视频里，一个女人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叮 嘱李小聪要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李小聪告诉黄冕，上个月，金沙江塌方的危险刚刚解除，因孩子早产病危，他匆忙赶回双流。3号又接到所有人员立刻归队的通知。没能陪在妻子身边，真有一点过意不去，总觉得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妻子。

　　11月9日，白玉传来消息，到江边的通道打通了！

　　下午2点30分，来自水电五局的挖机手赵长喜将第一台挖掘机成功开上堰塞

　　湖坝顶开挖泄洪槽。

　　挖掘方案几经研讨，最后决定先从2966米高程挖掘到2955米。总共有12台 挖掘机（甘孜11台，西藏］台）、4台装载机在坝上作业，几十名机械手人休机不休, 24小时连轴转。

　　抗灾救急指挥部下令：再次全面排查群众转移安置情况，相对高度50米以下范围内停止一切生产活动，坚决做到不漏一村一点一户一人。

　　老乡们世世代代居住在金沙江河谷，并不明白面临的危险。劝他们离开家，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许多人无法理解。

　　“一辈子都住在这儿，哪有大洪水？ “这是黄冕在排查中听到最多的话。有时， 劝一个人离开，要花去几个小时。老乡们舍不得自己的家啊。

　　更多的援建队员进入排查劝离的队伍。

　　应急抗灾指挥部抽调了 100名干部民兵。大型机具15台，麻袋3000条，编织 袋30000条，开始金沙江大桥加固工作。

　　金沙江大桥全长282米，10孔，净跨25米，桥宽7米，是钢筋骨架装配式混凝土简支T型梁，桥在2007年建成通车，是318进藏的重要节点。（老桥1964年 7月1日建成通车。）

　　这桥，可是四川进入西藏最重要的通道，号称川藏线上的咽喉。一旦被洪水冲毁，无论是经济，还是战备，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而据专家预测，白玉堰塞湖漫堤后引发的洪水，一定会对金沙江大桥造成威胁！加固，是唯一的办法。

　　桥头一片繁忙。一群戴红色安全帽穿橘色工装的人，正忙碌着将沙石装入一个个塑料编织袋。大吊车再把装好的编织袋，吊到干涸的河床，码到一个个桥墩四周，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洪水冲击。

　　桥中央，一辆工作车高高竖起工作臂，将五位工人悬空送到桥墩与桥梁的衔接点。他们在一一测量，一一记录。

　　路边一个临时工棚里，几位胸前印着“巴塘民兵”字样的男子，和衣仰躺在一堆麻袋上，鼾声如雷。同行的人告诉黄冕，他们已经连续在桥头执勤好多天，实在太累了，瞅空眯一眯眼。

　　桥头执勤点，黄冕又碰到了来检查的任剑霖。他一身荧光绿的警装，满脸倦意。 他用手向黄冕挥了挥，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11月10 日，应急抗灾第8天。

　　现场传来的消息，累计开挖2.4万立方米土石后，2955米高程导流槽基本贯通。 此时水面距离泄洪槽还有几米的距离。

　　等待，还是继续挖？经专家再次研判后，决定继续挖掘到2992米。

　　由于现场随时可能遇到塌方，堰塞体溃坝就像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另一侧山体也有再次垮塌的风险。指挥部为此动用无人机、北斗卫星、边坡雷达以及流动哨等作全方位的监控。

　　在巴塘，通过48小时日夜奋战，人们完成了金沙江大桥的加固工作。晚上， 全体抢险人员、机械全部撤离。

　　截至10日12时，全县转移安置6173人（群众547户3041人，企业3132人）。

　　离指挥部预测泄洪的时间12日凌晨，只有一天了。所有人都忐忑不安，谁也不知道到时洪峰有多大！有多厉害！

　　11月11日，最后的时刻到了。

　　中午，在堰塞湖大坝上工作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

　　人工泄流槽顶宽42米，底宽3米。最大开挖深度15米，总长度220米，累计修筑施工便道2.5公里，开挖和翻渣土石方累计13.5万立方米。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天。

　　黄冕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11月12日，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就像一群人围在产房外, 心急如焚，期待、焦虑、紧张，盼着那一刻的到来，却又因害怕什么而不敢声张。

　　结果，洪水没来。早上九点，单位通知，昨晚的应急命令，继续有效，直到洪峰通过。

　　白玉堰塞湖现场不断传来消息。

　　12日凌晨4点45分，堰塞湖水位在预计时间到达泄流槽底坎。

　　第二天上午10时，堰塞湖水位高于泄流槽底坎0.67米，开始过水。此刻，堰塞湖蓄水量已经高达5.24亿立方米。

　　下午18时，导流槽实测流量2.5立方米/秒。水流依然缓慢。

　　悬吊吊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夜色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没法劝阻的大自然依然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

　　11月13 日7时50分，过水断面实测流量63.1立方米/秒。水流加大。

　　14时，过水流量800立方米/秒，堰塞湖水面开始下降。水流越来越急，导流槽开始快速下切。

　　18时，流量已达到3.1万立方米/秒。堤坝崩溃，水流完全超出了预计，下游的洪灾不可避免了。

　　紧急通知来了：预计特大洪峰晚上到达巴塘。

　　沿江工作人员全部撤到绝对安全地带。全县5400多名人员，包括专业、半专业， 武警、消防、森警，还有所有干部全部集结待命。

　　公路、电信、电力、移动各部门做好灾后抢险工作，所有检测人员全部到岗到位。 战斗一触即发。寒风中，人们举着党旗、国旗，走进夜色，走向指定的集结地点准备抢险。

　　规建口。

　　金融口。

　　政法口。

　　文卫口。

　　......

　　鲜艳的红旗，在高原的寒冷的夜风中飘扬。

　　21点25分。洪峰到达巴塘境内。被困了十天的江水，像一群出笼的狮子，咆哮着， 奔涌着，夹带着乱木、滚石，冲下来，扑向巴塘，扑向金沙江大桥。

　　千年未遇的大洪水，来了。

　　人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14日上午，坚固的金沙江大桥，在凶猛的洪水面前不堪一击，桥梁像豆腐块一样断裂，被洪水吞噬。

　　光秃秃的桥墩矗立在洪水中，只露出了一个个可怜的光头。两岸各剩一孔桥洞， 孤魅地对着茫茫江心......

　　大桥被冲毁，所有人都感到痛心，堰塞湖形成以来，大家最担心的也就是这桥。

　　它可是川藏线的命门啊！

　　这是巴塘有记载以来的最大洪水。

　　下午4点，水位开始下降，标志着“11 • 3”白玉堰塞湖洪峰全面通过巴塘。

　　由于准备充分，应对得当，整个巴塘境内没有发生一起人员伤亡事故。但沿江低洼地段已成一片泽国。沿江的318国道也多处被冲毁，没有被冲毁的地方，也被淤泥和沙石覆盖。洪水席卷了沿江的田地、房屋、道路。

　　（曾鸣 李文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