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时期(780— 805)，双流出了一位著名诗人，名叫雍陶，他 才华横溢，才艺为时人所推崇。其与诗人贾岛交好，与白居易、姚合、 王建交往甚密，常有唱和之作。《全唐诗》中收录他的诗文 131 篇。但 是雍陶恃才傲物， 性格疏狂， 留在史书中的多个评价竟都落在了“自负” 二字上。

　　雍陶，字国钧，约生于唐贞元十七年(801)。他年少家贫，但是向学 志坚，大和八年(834) 中进士。雍陶的才华受到了同辈的推崇：“一时名辈， 咸伟其作”。原本就恃才傲物的雍陶更是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甚至连亲 戚都有所疏离了，这令与其一同参加科考却落榜的舅父李钦之很是不满， 所以有人说雍陶“薄于亲党”。李钦之返乡过三峡的时候，写诗寄与雍陶 ： “山近衡阳虽少雁，水连巴蜀岂无鱼。”所谓雁素鱼笺，这雁和鱼都能帮助 传递书信，为何却总收不到你的书信。李钦之这是讽刺雍陶进士及第后与 家人疏于联络，不近人情。雍陶看过舅父的书信，很是惭愧，自此以后一 直保持着与舅父的通信往来。

　　这“薄于亲党”的孤傲劲儿，雍陶虽有所改变，但他恃才傲物、狂放 疏达的个性却一如既往。他常常把自己比作谢跳、柳恽。谢跳，南朝齐诗人、 宣城太守，与谢灵运并称“大小谢”，他的诗对唐代诗坛影响深刻，受到 李白、杜甫的推崇。李白经常提起谢跳，“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 玄晖”“我吟谢 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 又清发”。清王士禛评价李白 “一生低首谢宣城”。柳恽，南朝梁诗人、吴 兴太守，他不但琴技精湛，还是围棋高手，又擅长博射，甚至精通医术，以多才多艺著称天下。他的诗文辞赋更为出色，是齐梁时期很有成就的诗 人。雍陶常以此二人自喻，足见其自信与气度。

　　有个叫冯道明的秀才听说了雍陶之事，就跑到雍陶的府上拜见他，假 称与太守有故。雍陶听说有旧相识来访，高兴地跑出来迎接，鞋子都穿倒 了。结果，发现来客并不认识，雍陶很不愉快，呵责冯生 ：“我与足下素 昧平生， 哪里来的交情呢？”冯生却不紧不慢地说：“我经常诵读您的诗文， 虽然离得远，已是心性相通，又何必谈什么素昧平生呢？ ”说完就开始吟 诵起雍陶所作的诗文， 如 “立当青草人先见， 行近白莲鱼未知”，又如 “闭 门客到常如病， 满院花开未是贫”，再如 “江声秋入峡， 雨色夜侵楼”等句。 雍陶一听，欢喜得很，遂将秀才认为知音，还很高兴地送了很多厚礼。史 书中就此事评价雍陶，说他“自负如此”。据载，雍陶虽恃才傲物，但唯 独对圈内诗友知音非常谦恭。可见，雍陶之喜冯生，不仅仅是冯生的机智 善辩，而是源自雍陶对知音真诚的友爱。

　　雍陶在雅州(今四川雅安)当刺史时， 雅州城外有个桥， 名为情尽桥， 意思是人们送别到此就该止步了。雍陶有次送客到此，觉得这个名字甚是 奇怪，于是就在上面建了个候馆，改桥名为折柳桥，取古乐府《折杨柳》 之义。雍陶题诗曰：“从来只有情难尽， 何事呼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 任它离恨一条条。”相较于送别情尽，人们更认同雍陶诗中的情难尽、恨 别离的愁绪，这首诗很快被世人传颂，脍炙人口。后来，有人将此事作为 雍陶为人自负的又一力证，但这件事却也恰恰体现了雍陶的重情重义、至 情率真。

　　虽说雍陶恃才傲物， 但他确实才华出众， 为同辈所推崇。贾岛夸他 “不 惟诗著籍，兼又赋知名”；段尧藩赞其诗 “清婉逼阴何”。除了五言诗出色， 雍陶更是擅长七律，最为得心应手的七绝一体占他所有诗文总和的较大部 分。管世铭曾评价：“于鹄、雍陶名不甚著， 而绝句颇多雅音。”后人如高棅、 王士禛、沈德潜等选唐诗，都曾选录雍陶的多首名篇。

　　从《全唐诗》收录的雍陶的诗歌看，主要以个人仕途名利、诗友交情 和羁旅生涯为主，尤其是诗人一生曾到过蔚州、益州、荆楚、兖州，甚至塞外， 所到之处多有吟咏，诗歌中也多有关于自然风光的描写。他的诗歌中有一 部分虽然占的比例不大，但是却很重要，那就是反映唐朝后期蜀地遭受战 祸的一组诗歌《哀蜀人为南蛮俘虏五章》：

　　初出成都闻哭声

　　但见城池还汉将，岂知佳丽属蛮兵。

　　锦城南度遥闻哭，尽是离家别国声。

　　出清溪关有迟留之意

　　欲出乡关行步迟，此生无复却回时。

　　千冤万恨何人见，唯有空山鸟兽知。

　　过大渡河蛮使许之泣望乡国

　　大渡河边蛮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

　　此中剩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

　　别嶲州一时恸哭，云日为变色

　　越 城南无汉地，伤心从此便为蛮。

　　冤声一恸悲风起，云暗青天日下山。

　　入蛮界不许有悲泣之声

　　云南路出陷河西，毒草长生瘴色低。

　　渐近蛮城谁敢哭，一时收泪羡猿啼。

　　雍陶所处的晚唐时代，外有边患频仍，内有藩镇割据，加之宦官专权、党争激烈，大有江河日下之势。唐大和三年(829)，南诏嵯巅部落，倾其所有兵力攻下邛、戎、 嶲三州，接着进入成都，大肆劫掠，掳获女子百工等数以万计，押解南去，至大渡河时，死者不计其数。雍陶曾回过成都， 见到了满目疮痍的故乡， 作《蜀中战后感事》：“战后悲逢血， 烧余恨见灰。” 他又痛心疾首地以凄怆之笔， 追述了蜀人被南诏俘虏至云南这一历史悲剧。 在这著名的七绝组诗中，他为每一首加了标题，抒写被掳乡人一路上出成 都、出清溪关、过大渡河、别嶲州，直至南诏羊苴咩城(今云南大理)的 种种悲苦状况，控诉由于地方官僚贪暴以致边备失修，给蜀中人民造成的 巨大灾祸。这史诗式的描述可补史载之缺失，千年之后读之，我们依然能 感受到蜀人的苦难和诗人的泣血痛心。除上述这组诗，雍陶还作了很多关 心时局的诗文，有感叹大唐王朝盛世一去不复返的，如《天津桥望春》： “津桥春水浸红霞， 烟柳风丝拂岸斜。翠辇不来金殿闭， 宫莺衔出上阳花。” 有隐隐流露出反对割据的思想的，如《题等界寺二首》：“吴蜀千年等界村， 英雄无主岂长存。思量往事今何在，万里山中一寺门。 两国道涂都万里， 来从此地等平分。行人竞说东西利，事不关心耳不闻。”

　　雍陶幼时家贫，但他勤勉读书，进士及第后，意气风发的他希望自己 有所作为。他曾立下军令状 ：“出门便作焚舟计，生不成名死不归。”然而， 世道和国运均不济，他在长安屡屡碰壁，无奈中作诗 “楚客莫言山势险， 世人心更险于山”。诗人难展宏图，徘徊辗转间，只得在与诗词同仁的唱 和作答中寻找自己的价值所在，寄情山水以浇胸中之块垒。他才华横溢， 以历史上有名的大诗人自喻， 以任情狂放刷着在这个时代的存在感。结果， 人们记住的却是他的恃才傲物。好在诗人还留下了许多诗篇，让我们能感 受他身处在那个时代的无奈，也许是世道浊浪翻滚，诗人只愿以孤傲保持 本色。

　　雍陶晚年辞官，闲居雅州芦山县，作《卢岳闲居十韵》：“扰扰走人 寰，争如占得闲……养拙甘沉默， 忘怀绝险艰。更怜云外路， 空去空又还。”

　　史书上对退休后的雍陶这般描述 ：“竟辞荣，闲居芦岳，养疴傲世，与尘 事日冥矣。”终究，雍陶在历史上还是留下了个狂傲自负的名声。

　　【参考资料】

　　1. 〔宋〕计有功辑撰 ：《唐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年 4 月。

　　2. 〔宋〕尤袤撰 ：《全唐诗话》，文物出版社， 2020 年 7 月。

　　3. 王泽枋著 ：《双流 100 名人传》，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8 年 10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