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元十九年(803) ① ，在西川的灵池县② ，县尉的府宅中迎来了一 桩喜事，30 岁的段文昌喜获麟儿。家中长子的出生，扫去了段文昌一直以 来因为仕途不顺带来的阴霾。

　　段文昌(773—835)，字墨卿，一字景初。他本是世家豪门之后，其 先祖是初唐虎臣、开国元勋段志玄，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十位。段家 在朝廷累世为官， 颇为显赫。不过， 到了段文昌这一代， 家道中落。因此， 段文昌的童年过得十分贫寒，但其读书刻苦，性格又豪爽洒脱，才能日渐 凸显。段文昌客居荆州时已有才名，不过，当时的节度使裴胄知其名却不 肯任用。于是，段文昌选择了入蜀，投到西川节度使韦皋的麾下，为成都 馆驿巡官。然而好景不长， 段文昌被同僚刘辟谗言构陷， 被贬为灵池县尉。 屡屡怀才不遇令段文昌颇感失意。如今，这个婴孩的到来给段文昌带来了 无比的欢愉。这个为父亲扫去阴霾的孩子，便是创作著名传奇志怪小说《酉 阳杂俎》的段成式。

　　段成式不仅抚慰了父亲的愁绪，似乎也给父亲带来了好运。唐元和二 年(807)，段文昌选择离开灵池县去往长安，之后他的仕途生涯迎来了转机。 段文昌的岳父武元衡是唐朝著名的铁腕宰相，在朝廷中与政敌韦贯之的实力此消彼长，后来随着韦贯之被罢免，段文昌得到了提拔与重用，先后担 任了翰林学士、祠部郎中兼学士、中书侍郎、平章事、西川节度使、同中 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御史大夫、淮南节度使、 荆南节度使、剑南西川节度使，段氏一族再度显赫。

　　姥爷和父亲都是宰相，段成式可以说是大唐帝国背景极深厚的豪门子 弟，但是他并不醉心于功名利禄、仕途经济，段成式做官的最高成就也只 是晚年做了个太常寺少卿。段成式以诗歌友朋，声色终其身，爱好的是飞 鹰走犬、驰马畋猎， 完全一副游戏人间的富贵闲人模样。他自幼聪慧过人， 且读书甚是用功，少年时即博览群书、精研苦学，尤其擅长诗歌与骈文，《全 唐诗》收入段成式的诗词 30 多首，《全唐文》收入其文章 11 篇。在当时， 段成式与著名的诗人温庭筠、李商隐齐名，并称“三才子”，又因为 3 人 在族里排行均是第 16 位，又并称“三十六”。但是，诗词创作似乎只是 段成式交友的途径，他真正热爱的是搜罗天下奇闻。

　　段成式的前半生基本上是跟随父亲到各地仕履，经常来往于成都、长 安之间。其间，段文昌移镇荆南节度使时，段成式也跟着父亲去了荆州， 并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四处游历的生活开阔了段成式的眼界，他潜心 搜集整理各种奇闻轶事。史书记载， 段成式博闻强识， 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他随时随地收录各类见闻，摘录各种秘闻典籍。

　　唐大和九年(835)，段文昌逝世，33 岁的段成式返回长安。约一两年后， 段成式因父荫入官，得到第一份正式工作——秘书省校书郎。嗜书如命的 段成式，得以接触大量书籍，将“秘阁书籍批阅皆遍”。45 岁后，段成式 出任地方长官， 历任吉州(江西吉安)、处州(浙江丽水)、江州(江西九江) 刺史。既读了万卷书，又行了万里路的段成式，决定将毕生所学荟萃成一 本志怪小说集—— 《酉阳杂俎》。

　　书名为酉阳， 取自传说中的大小二酉山。传说， 山中荟萃有古书千卷， 秦末战乱时，又有人在此避祸读书，因此后世用“酉阳逸典”比喻藏书多而奇。杂俎，即杂录。段成式在自序里以“滋味说”来解释这本书的写作 动机。段成式说经典如大羹，史书如大肉，诸子百家著作如肉酱，都是极 美味的东西，像志怪小说之书，虽然没有诗书子史的地位尊崇，但也有不 一样的滋味，就如同烤猫头鹰和炖小鳖，各有独特的味道。最后，段成式 自谦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又少思考，所以酒足饭饱之余，愿意做一点不 一样但是也不损儒家形象的学问，将平生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酉阳杂俎》共 30 卷， 两部， 有前卷 20 卷， 续卷 10 卷， 篇目有：

　　忠志卷， 讲帝王秘事；礼异卷， 讲古今礼仪之异；天咫卷， 讲仙凡之争； 玉格卷， 讲道家神祇和地上散仙；壶史卷， 讲异人术士；贝编卷， 讲法华世界； 境异卷，讲外邦奇闻 ；喜兆卷，讲吉兆 ；祸兆卷，讲凶兆 ；物革卷，讲物 之诡异幻化 ；诡习卷，讲奇能异技 ；怪术卷，讲咒术魔法 ；艺绝卷，讲稀 奇秘术 ；器奇卷，讲当世神物奇宝 ；乐卷，讲音乐 ；酒食卷，讲饮食 ；医 卷，讲医家传奇；黥卷，讲文身；雷卷，讲雷雨怪谈；梦卷，讲梦境与现实； 事感卷，讲天人交感；盗侠卷，讲剑侠刺客；物异卷，讲古怪之物；广知卷， 讲当时的各种冷知识；语资卷，讲典故谈资；冥迹卷，讲幽冥还阳；尸穸卷， 讲丧葬盗墓 ；诺皋记 2 卷，讲灵异事件、精灵妖怪 ；广动植 4 卷，讲虫鱼 鸟兽草木 ；肉攫部卷，讲驯鹰之法。

　　全书内容可谓包罗万象、囊括天地，从朝堂青琐到市井江湖，从神佛 妖魔到毛羽介鳞、风土民俗、刺客游侠、精灵尸鬼、铁血沙场、旖旎闺房 均有涉猎。段成式以极大的好奇心去观察大唐的众生百态，同时又以求真 务实的写作态度，忠实地记录了他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的大千世界有趣之 事。这部百科全书式的志怪小说，有些来自段成式本人的亲身经历，有些 是其亲自采访、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也有些是钩沉于唐时就已罕见的奇 篇秘籍，还有些源自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段成式在记叙志怪故事的同时，还记录了大量南北朝至唐朝的珍贵历 史资料、遗闻逸事和民俗风情，其中关于唐朝宫廷的秘闻逸事，南北朝交聘使者的礼仪以及中西文化、物产的交流等，为今天研究古代历史和中外 关系史，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书中关于陨石、化石、矿藏的发现，对动植 物形态细致入微的观察，也是十分重要的科学史料。故而《酉阳杂俎》一 经问世就受到了重视，在唐时，就有很多人在著述时引用其中的典故。如 书中写李渊箭术高超，“隋末，尝以十二人破草贼号无端儿数万。又龙门战， 尽一房箭，中八十人”，这样的文字是正史中所不存的。又如，写武则天 评价骆宾王的《讨武曌檄》，李白让高力士脱靴，白居易的粉丝将白的诗 文纹遍全身，王勃写文章要蒙在被子里打腹稿等故事，流传很广。书中关 于唐朝的文籍典故、社会民情、中外文化物产的资料极为丰富，对于研究 唐代历史，尤其是中晚唐历史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明朝著名编辑家、大书商李云鹄酷爱《酉阳杂俎》，他为该书撰写序 言时这样说 ：“无所不有，无所不异，使读者忽而颐解，忽而发冲，忽而 目眩神骇，愕眙而不能禁……”文渊阁《四库全书》评价该书 ：“其书多 诡怪不经之谈、荒渺无稽之物，而遗文秘籍亦往往错出其中，故论者虽病 其浮夸而不能不相征引。自唐以来，推为小说之翘楚……”鲁迅在《中国 小说史略》中，更是对《酉阳杂俎》表现出特别的青睐，称赞该书 ：“或 录秘书， 或叙异事， 仙佛人鬼， 以至动植， 弥不毕载， 以类相聚， 有如类书， 虽源或出于张华《博物志》，而在唐时， 则犹之独创之作矣。每篇各有题目，亦殊隐僻……而抉择记叙，亦多古艳颖异，足副其目也……所涉既广，遂 多珍异，为世爱玩，与传奇并驱争先矣”。

　　附 ：《酉阳杂俎 • 自序》 • 段成式

　　夫《易》象“一车”之言，近于怪也。诗人南箕之奥，近乎戏也。固 服缝掖者， 肆笔之余， 及怪及戏， 无侵于儒。无若诗书之味大羹， 史为折俎， 子为醯醢也。炙 羞鳖，岂容下箸乎？固役而不耻者，抑志怪小说之书也。 成式学落词曼， 未尝覃思， 无崔 真龙之叹， 有孔璋画虎之讥。饱食之暇， 偶录记忆，号《酉阳杂俎》，凡三十篇，为二十卷，不以此间录味也。

　　【参考资料】

　　1. 〔唐〕段成式著、张仲裁译注 ：《酉阳杂俎》，中华书局， 1981 年。

　　2. 王泽枋著 ：《双流 100 名人传》，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8 年 10 月。

　　3. 郑 ：《段成式的 〈酉阳杂俎〉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学位 论文， 201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