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咸炘 (1896— 1932)，字鉴泉， 别号宥斋， 四川双流人。史学家、目录学家、校雠学家、方志学家、教授。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农历 十一月二十九日，出生于成都纯化街“儒林第” 槐轩祖宅。祖父刘沅，字止唐，世称“槐轩先 生”，深究儒学及先秦诸子，为四川一代儒宗 ； 父刘 文，字子维，蜀中知名学者，一时俊杰， 为蜀人所敬重。

　　刘咸炘自幼受家学熏陶，聪慧好学，初受从兄刘咸荥(豫波)学，提问深奥，豫波自认难以为师，遂改由其父教读。刘咸炘求学如渴，9 岁时，每天挑选家中藏书 10 多本进屋阅读，看完之后第二天再换，从无倦色，家人嗤笑他是陶侃运砖，戏呼之为“老秀才”。刘咸炘 18 岁时， 其父去世， 随即问学于堂兄刘咸焌 (字仲韬)，习《汉书》，继而读章学诚《文 史通义》，由是与章氏治学方法结下一生渊源。

　　刘咸炘读书不但刻苦用功，还有其独到的方法，即读书必作札记，手写札记累达几大箱。少时初作札记零散条目， 15 岁时读《文心雕龙》才大 胆作札记。每阅一部书， 即置一札记本， 写心得于上， 或者在书眉上用朱、 墨笔加校语、评语、批语、识语，短的几个字，多的数百字。他遗留下来 的中、西藏书有 23000 多册，现藏四川省图书馆特藏部，几乎每册书中的 书眉、护页上都有其批注。至任尚友书塾塾师后，刘咸炘遍翻祖国经、史、子、集四部的主要书籍，旁及欧美的译本。刘咸炘阅读勤奋，识见锐敏，综贯 会通， 写下精辟的论文， 继乃汇集成专书。如《中书》《左书》《内书》《外 书》《右书》等。

　　1915 年， 刘咸炘学成，任尚友书塾塾师。尚友书塾由刘咸焌于 1913 年创办， 设在纯化街延庆寺内， 刘咸焌任塾长， 是成都解放前最有名的书塾。 教学课程和书塾章程则完全由刘咸炘制定，分幼学、少年两个班，学生数 百人。又设有研究班， 从少年班中选取成绩优异者肄业。从开办到 1932 年 刘咸炘逝世，为尚友书塾蓬勃发展时期，造就了不少国学人才。刘咸炘教 诲学生循循善诱， 诲人不倦。主讲尚友书塾时， 有许多学生要到塾内听课， 他特为这批人在星期天讲课，称为“塾外生”。学生中凡成绩较好的，都 要奖励， 以资鼓励；资质天分较差的， 更是尽心诱掖， 耐心辅导， 以期长进； 更可贵的是，在尚友书塾读书的学生，凡家境贫寒、无力就学者，都免缴 学费，并供给伙食，不使废学 ；他还为学有所成、有深造前途的学生在书 塾设研究班，并筹集经费，按季发放助学金。1926— 1932 年，刘咸炘还曾 先后任成都敬业学院哲学系主任及成都大学、四川大学教授。学校师生都 敬佩他的人品及学问，讲课时教室爆满，窗外还围立几层人倾听。

　　在任尚友书塾塾师前后，刘咸炘先后撰写《汉书知意》《后汉书知意》 《太史公知意》《三国知意》等，正式开启了他的史学研究。

　　刘咸炘对人谦和，无半点骄矜气 ；与人谈书论学，亦不囿于门户。他 一生专注于研究学问，不问政事，更不喜仕途奔竞。北伐战争胜利后，吴 佩孚失败逃到四川， 曾数度致函要亲至刘家登门候教， 被刘咸炘婉言谢却， 只肯在草堂寺一晤。晤谈中只谈学术，不涉政事。1930 年，四川督军刘湘 邀刘咸炘出任军部秘书长，亦被其婉言谢绝。而当成都大学校长张澜招他 为教授时， 30 岁的刘咸炘欣然前往。“生涯说与秋风听， 故纸堆中是乐乡”， 刘咸炘的孤寂是出于自愿的选择，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冷峻、 冷寂，自得其乐。

　　在 1930 年以前，刘咸炘没有离开过成都。1931— 1932 年，始游青城， 再游峨眉。1932 年夏天， 36 岁的刘咸炘游剑门关， 登窦圈山， 都有游记和 诗歌，还为这些川中名胜留下墨迹。他目睹剑门之雄险，用《易经》坤卦“直 方大”为剑门关题词，既有状写大地山川矗直、端正、正大的含义，也是 对自己一生治学与为人的期许。但此一行，却因受溽暑，回成都后致咯血 病复发，未及一月，即于 1932 年 8 月 9 日病逝，年仅 36 岁，葬双流县正 兴镇(今成都市双流区正兴街道)蒋店村祖茔。亲友生徒，无不惋叹。

　　刘咸炘治学谨严，著述丰富，短短一生在史学、目录学、校雠学、方 志学诸领域都有较高成就。

　　刘咸炘治学，是从校雠目录学入手，着重“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认为这两种学科是求得“读书、辨体、知类”的方法， 撰有《校雠述林》《续 校雠通义》《内楼检书记》《旧书录》《旧书别录》《目录学》等。

　　刘咸炘留心于史学的研究，扩充章学诚“六经皆史”的论点，深入发 挥。他说 ：“吾之学，其对象一言以蔽之，曰史……此学以明事理为目的， 观事理必于史……子之言理，乃从史出，周秦诸子，无非史学而已。横说 则谓之社会科学， 纵说则谓之史学。质说、括说则谓之人事学。”又说：“能 知《尚书》《春秋》、纪传三者嬗变之故，即可窥史迹之变化交互。必有变 化交互之史，乃能文如其事，而史之良者，尤在能推见至隐，原始察终。 后世史家重朝政而轻民风，详实事而略大势，史实所以狭也。”抨击前代 史家“重朝政而轻民风，详实事而略大势”。本此见解，撰写《吕氏春秋 发微》《太史公书知意》《汉书知意》《后汉书知意》《三国志知意》《史学 述林》《史学散篇》《翻史记》等。

　　刘咸炘对地方志特别重视，认为地方志有自己的精神、体例，与国史 不同。刘咸炘认为政事风俗是地方志的精神与气脉，“言地志者不出两途， 一征人文，一考山川古迹”。一地之人文，需要综合纵向的“时风”与横 向的“土风”一起观察理解，才能得出较为全面而客观的结论。他虽推崇章学诚在方志学上的成就，也指出其著作中仍缺“贯通之识”，并进一步 发展和研究方志学，将很多精力放在地方史的研究上。他在继承章学诚方 志思想的同时，在体例、史料上多有创新，最终完成了《蜀诵》《双流足 征录》《赵宋四川人文补考》《赵宋四川世族表》等方志学著作。

　　刘咸炘对先秦诸子的研究别具卓识，推崇孔丘、孟轲，认为孔、孟的 根源是老聃，老聃为孔子之师。他衡量诸子学说，用儒家的“用中”， 道 家的“观变”，评定诸子的纯正与驳杂。

　　刘咸炘喜欢评论文学，认为应分人道、群理两大类，主张写文章要先 有内容， 然后讲求形式， 曾撰文抨击时人“高谈八代”之弊， 提倡写白话文， 著有《辞派图说》《白话文评议》等。

　　刘咸炘论诗的主要著作有《诗系》7 篇，主张强调诗要有内容，不专 尚辞藻。他又写有一本《诗初学》，教青年初学入门，甚是有用。

　　刘咸炘还善书法，15 岁时就以书法教人，尤精篆书与隶书。他在论书 法的专著《弄翰余沈》中提出 “华夏艺术，书画并重，而书之变化尤多”， 主张写书法史。对大篆、小篆、分书、隶书、真书、草书、行书的发展变化， 都有精辟的论述。

　　刘咸炘一生著述甚丰，20 岁开始著述，到 36 岁归道山的 16 年内，其 著作已雕版印刷及石印、排印计 36 种，共 235 部，475 卷。1930 年，刘咸 炘将自己的著作修订结集为《推十书》，“推十”是他书斋的名字，取自许 慎《说文解字》载孔子“推十合一为士”之义， 借以显示其一生笃学精思、 明统知类、由博趋约、以合御分的学术主旨。《推十书》内容涉猎面广且 深，包括经、史、子、集，旁及西学 ；学术价值高，于中国古代文学、历 史、哲学、校雠学、版本学、目录学、民俗学、宗教学、方志学、文字学、 语言学、佛学、道学的研究均极有建树， 尤精于史学、校雠学，“体用兼备， 粲成格局，合乎传统学术规范，俨然成一家言”。

　　《推十书》主要部分如下 ：总挈纲旨的有《两纪》《中书》。辨天人之 微、析中西之异的有《内书》《外书》；《左书》知言，如《孟子章类》《子疏》《学变图赞》《诵老私记》《庄子释滞》《吕氏春秋发微》都属此类，此 为研究诸子学的著作；《右书》论世，如《太史公书知意》《后汉书知意》《三 国志知意》《史学述林》《学史散篇》《翻书记》《蜀诵》《先河录》都属此类， 此为史学著作。关于校雠目录之学，则有《续校雠通义》《目录学》《校雠 述林》《校雠丛录》《内楼检书记》《旧书录》《旧书别录》等。关于文学的 著作，则有《文心雕龙阐说》《诵文选记》《文学述林》《文式》《文说林》《言 学三举》《子篇撰要》《古文要删》《文篇约品》《简摩集》《理文百一录》《诗 评综》《诗本教》《诗人表》《一饱集》《从吾集》《风骨集》《风骨续集》《三 秀集》《三真集》《长短言读》《词学肄言》《谈曲录》等。书法专著有《弄 翰余沈》。论说治学门径的著作有《学略》《浅书》《书原》《论学韵语》《治 记绪记》《治史绪论》等。

　　刘咸炘著书，本着章实斋“言公”的宗旨，凡主张一个义理，前人已 经说过的，必定把原文引在前面，不足之处就发挥引申或者加以补充。所 以他的识见是精赅宏通，出人意表，自抒心得，资深积厚。

　　《推十书》包罗万象，许多真知灼见与同时代和后世学者或不谋而合， 先后辉映，故刘咸炘受到许多知名学者的推崇。与他同时的国内学者张孟 劬， 也是研究章实斋的， 曾称赞其著作：“目光四射， 如珠走盘， 自成一家。” 梁漱溟曾对人说 ：“余至成都，唯欲至诸葛武侯祠堂及鉴泉先生读书处。” 并把刘咸炘 《内书 • 动与植》这篇文章转载在他所编的《中国民族自救 运动的最后觉悟》一书附录中。陈寅恪在抗日战争时期来成都华西大学讲 学，到处搜访购买刘咸炘著作，认为刘是四川最有识见的学者。大史学家 钱穆 1970— 1971 年在台湾文化学院历史研究所为博士生班学生开设“中 国史学名著”课程，在讲章学诚《文史通义》时，特向博士生们介绍刘咸 炘 ：“……今天我所提出特别讲的，因为我是在《史学名著》这一课里讲， 所以提出了以上这几点。章实斋在他当时及其身后， 并不曾特别得人重视。 但近代学人大家都很看重他，但也仅是震于其名，而并没有深究其实。四川有一位刘咸 ，他著书几十种……他是近代能欣赏章实斋而来讲求史学 的，可惜他无师友讲论，又是年寿太短，不到四十就死。若使他到今天还 在的话，定可有更大的成就。”蒙文通和刘咸炘私交甚笃， 随时过从，研 究学问，曾经建议刘咸炘重修《宋史》。蒙文通在《四川方志序》中评论 刘咸炘 ：“其识已 度骅骝前，为一代之雄，数百年来一人而已。”李劫 人挽刘咸炘联语出句有“实斋著述有传人”。綦江庞石帚感慨 ：“不分淡交 得真概，知君恨晚十年游。”其从兄刘咸荥挽联曰：“半生心血百城书。”1924 年，刘咸炘编写《蜀诵》定稿后，送请四川省通志馆馆长宋芸子(育仁) 审阅。宋育仁读后，大为赞扬，即将稿本交通志馆全体人员传观，以此为 楷模撰拟《四川通志》。1982 年，日本学者曾到四川省图书馆查阅刘咸炘 著作。继后，又有西德的学者托人到图书馆查询。由此可见，刘咸炘的学 术及其著述已产生了世界性影响。

　　为满足学术界学者们的要求，1996 年，在刘咸炘诞辰百周年之际，刘 咸炘之子刘伯谷重理其遗著《推十书》，在成都古籍书店影印出版。天府 蜀中的这位奇才又慢慢进入人们的视野，其博大精深的学术体系、独特卓 绝的学术思想以及英年早逝的短暂一生足以令人慨叹，他的思想光芒穿越 时间，犹在历史的深处闪耀。

　　【参考资料】

　　1. 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四川省志 •人物志》，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1 年。

　　2. 王泽枋著 ：《双流 100 名人传》，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8 年 10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