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壮(1892— 1948)，名曾劬， 字大壮， 别署伯戢、劳庵， 号波外翁、波外居士， 室名“波外楼”“永夕室”“悲酒亭”，四川华阳(今成都市双流区)人。

　　乔大壮幼年丧父， 由祖父乔树楠①抚养督教，启慧很早，承继家学渊源，深受祖 父思想道德情操的影响。乔大壮年轻时就 读于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博究经 史诗文，复入译学馆，通法文。乔大壮学 贯中西，旁及佛典，善作诗，著名词学家、 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家唐圭璋誉其为“一代 词坛飞将”，著有《乔大壮印蜕》《波外乐章》 《波外诗稿》《续波外诗稿》。乔大壮先后担任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词学教授，在文化艺术界享有极高声誉，在书法篆刻方面也造诣精深。乔大壮的书法 初学徐浩， 兼及魏碑唐志， 后习虞世南， 用笔跌宕纵意， 而不失晋唐规矩， 结体灵动自然，而不失雅逸之姿，其作篆书用笔清丽，结体丰腴，格调极 高。乔大壮的篆刻初学两汉，再上溯到秦玺，从传统印风中汲取营养 ；后 师法黄牧甫的挺拔锐利之神，对印稿的设计必三思后下墨定稿。如遇难刻之印，往往要设计二三百稿才决定，所以他的篆刻印章用刀爽朗清峻，章 法疏密有致、新奇高雅，意境深邃、不入俗流，而且实用，所以很快声名 远播。后有印家对他的印章有“如长枪大戟，尖锐挺拔，有豪雄之气”之赞。 乔大壮也自有心得 ：“篆刻乃以字写意，最能表明艺人心迹。刀、石俱为 硬物， 宁折不弯， 起刀驻刀之间， 犹豫不得。”其篆刻于近代印坛别开生面， 独树一帜。寿石工《印人诗》赞其云：“眉山词绪子山文， 后起真堪张一军。 更向黔山低首拜，清刚两字终属君。”乔大壮的篆刻被业界与齐白石称为“南 乔北齐”。他的篆刻、书法、诗词均取得了极高成就，足称“三绝”。

　　清光绪十八年(1892), 乔大壮生于北京。乔氏一门书香传家，在蜀中素有声望。乔大壮弟兄 4 个人，乔大壮最长。少年时代，乔大壮受教于 成都名宿—— 曾任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僚、武昌通判的顾印愚，在经史、小学、诸子、文学及书法方面均打下深厚基础。乔大壮少时曾受聘于京师图 书馆，充任管理员，得以博览 群书。乔大壮在 14 岁至 20 岁 期间，与弟曾佑入北京译学馆(北京大学前身)学习。当时外文教习便是学贯中西的大家 辜鸿铭，他教授乔大壮法文，十分器重乔大壮，称乔是通才。完成学业后，清廷准备派乔大壮赴欧洲留学，但是乔大壮为赡养祖母放弃留学，由弟曾佑以留欧学生监 督身份代往。

　　1912 年，乔大壮在京师图书馆(今北京大学图书馆) 就业，精研目录 版本学。此时，鲁迅任教育部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分管京师图书馆，乔大 壮为京师图书馆馆员，二人共事多年。鲁迅曾请乔大壮书写自集《离骚》 中的“望崦嵫而勿迫， 恐鹈 之先鸣”。在书法名家云集的北京， 精于碑帖研究的鲁迅，独请比自己小 11 岁的乔大壮书写该联，可谓慧眼识珠，今 天这副联仍旧悬挂于北京鲁迅博物馆内。乔大壮与鲁迅的交往在《鲁迅日 记》中屡有记载，可见交谊笃厚。在教育部，乔大壮还与许寿裳(季茀)、 陈衡恪(师曾)、徐森玉(鸿宝)等往来密切。乔大壮于法文也多有造诣， 曾与徐炳昶合译波兰显克微支小说《你往何处去》(法文本)，在叶圣陶、 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发表，后来还译过其他法文作品。

　　1916 年，乔大壮开始学习治印，受陈师曾指点，又学习晚清篆刻名家 黄士陵(牧甫)，取法汉印， 参以商周彝器铭文笔势， 章法自然， 运刀挺拔； 亦涉猎玺印、封泥， 着力清劲， 多有豪雄之致。青年时， 乔大壮更兼长书法， 初学徐季海、欧阳通， 继临虞世南《夫子庙堂碑》，益以褚遂良《倪宝赞》， 更潜心《孟法师碑》，博采众家之长，秀逸婉畅、寓刚于柔。

　　1935 年春，经徐悲鸿推荐，乔大壮任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讲授 印艺。时徐悲鸿为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对乔大壮的学问文章极为崇敬，尊其为“词宗”。1938 年年初，徐悲鸿曾以 5 分钟的速度为乔大壮画全身像， 题“二十七年岁始， 为吾友大壮词宗造像。悲鸿”，观者叹为绝笔。 在南京，还与唐圭璋、向仲坚等结词社，尤以乔大壮词作清丽，书法秀逸， 印章奇劲，时人誉为“三绝”，其词名益显，唐圭璋称乔大壮为“一代词坛飞将”。

　　1937 年卢沟桥事变不久，上海失守，南京国民政府将重庆作为陪都。 当时，乔大壮担任实业部主任秘书，专司笔札。这年冬天，乔大壮全家随 实业部经长沙迁重庆，在重庆居乡间新桥，租住茅屋。同年，始拓存所刻 印稿。战时重庆物价一日数涨，生活备尝艰苦，乔大壮日日悬润治印，靠 篆刻补贴家用。他的妻子灌园种菜，理家井然，乔大壮曾指着满园青蔬对 唐圭璋说 ：“此皆吾妻日夕所培植者。”

　　乔大壮的妻子高希祖是泸县名门闺秀，精通翰墨。乔大壮与妻子伉俪 情笃，时常向友人出示妻子精抄本宋晁氏《闲斋琴趣》炫耀，自豪之情溢 于言表。1941 年，妻子不幸在重庆宽仁医院病逝。灵柩由子女护送回双流安葬，乔大壮悲痛欲绝，作悼亡词《生查子》：

　　舵楼东逝波， 首西沉月。何似一心人，自此无期别。

　　犯雾翦江来，打鼓凌晨发。君去骨成尘，我住头如雪。

　　《生查子》写出了乔大壮送妻子高希祖灵柩返回四川双流安葬前在码 头的永别。船尾东流之水对着船头西沉之月，心系二人生死无期之别。妻 子此去化骨成灰，徒留自己在人间，乔大壮一夜白头，发如雪。此时，山 河破碎、家破人亡，双重的打击使得乔大壮内心极为悲苦。乔大壮的好友 湘潭杨公庶夫妇将乔大壮邀至沙坪坝“雍园”寓所， 晨昏问学， 多有宽慰。

　　抗日战争期间， 乔大壮在重庆除任国立中央大学师范学院词学教授外， 曾历任经济部、军训部、监察院秘书、参议、参事等职，专司文书笔札， 作应酬文字。但任广西绥靖公署参议，更非其志，常兴怀才不遇之叹，只 能在词作中抒发感慨。又与教授曾克耑、孙伏园等名流结文酒之会。上海 沦陷后，乔大壮闻知友人徐森玉教授陷于敌占区上海，因拒绝出任伪职而 生活困难，于是毅然将辛劳所得的积蓄一万元全部寄赠徐森玉。

　　抗战胜利后，乔大壮于 1946 年离开重庆，随国立中央大学复员回南京， 后遭遇解聘教师风潮而请辞。1947 年夏，乔大壮应台湾大学校长陆志鸿和国文 系主任、译学馆时的老师许寿裳先生之邀， 赴台湾大学任中文系教授， 讲授词学。

　　1948 年 2 月，许寿裳被人暗杀，乔大壮受到很大的打击，悲痛非常地 作《许季茀师挽词》两首悼念许寿裳，悲愤郁结。3 月，乔大壮继许寿裳 之后担任台湾大学中文系主任。3—4 月，钱锺书赴台演讲，他经历史学家 李宗侗介绍，执弟子礼到台湾大学拜访乔大壮。在《赠乔大壮先生》这首 诗里，一贯傲然卓立的钱锺书表达了自己对乔大壮的尊重和敬仰 ：

　　一楼波外许抠衣，适野宁关吾道非。

　　春水方生宜欲去，青天难上苦思归。

　　耽吟应惜拈髭断，得酒何求食肉飞。

　　着处行窝且安稳，传经心事本相违。

　　乔大壮与钱锺书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和钱锺书的会面可能是乔大壮 在台湾大学停留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最快慰的一件事。4 月，台湾大学解聘 百余人，乔大壮本属名教授，却也在解聘之列。乔大壮不得已返回南京。暂 寄住门人蒋维崧处的乔大壮，深知此不是长久之计，但又苦于无处安身。他 给蒋维崧留诗，凄怆地感叹 ：“此行不是无期别，试向初平见道真。”

　　1948 年 6 月底，乔大壮从南京给钱锺书寄出了酬答钱锺书的诗《次韵 报钱默存》：

　　客舍银灯照桁衣，远游芙芰是耶非？

　　世传豪士吴中赋，风送轻装海上归。

　　独立千人原小异，摩天六翮许低飞。

　　欲从石室铀书去，自首相望事恐违。

　　诗下附言：初试名墨，惜纸小劣。这是乔大壮一生最后一首诗，其调悲凉。

　　7 月，乔大壮到上海，住女儿乔无疆家。此时他的心境益发低落愤懑。 2 日，乔大壮和女儿乔无疆通宵谈话，对女儿袒露心意 ：“一个人活着，应 对社会有所贡献，我是个大学教授，到头来东奔西跑，连自己的饭碗也无 法解决。这个社会所允许我做的只能是参与内战、对国家不利的事，我宁 死岂能为吃饭而行不义。”次日早晨，乔大壮遍访亲故，与徐森玉会面， 神态一如平常。午后，乔大壮乘火车独去苏州，途中还赋诗一首 ：“白刘 往往敌曹刘，邺下江东各献酬。为此题诗真绝命，潇潇暮雨在苏州。”笺 上留言云 ：“维崧先生 ：在都蒙命作书，事冗稽报，兹以了缘过此，留一 炊许， 勉成上报， 亦了一缘， 尊纸则不及缴还。”另一纸则书“速付火葬”， 还嘱墓碑请徐森玉书写。

　　3 日晚，风雨大作，乔大壮自沉于苏州阊门梅村桥下，终年 56 岁。次 日，有人在河中发现了他的遗体，一代才华横溢的词学家、篆刻家就此烟 消云散，成为民国末年名士圈里留在苏州的一个传奇。1948 年 11 月，乔 大壮次子乔无遏等人将其骨灰运回四川双流，安葬于潘家沟(位于今成都市双流区彭镇)。乔大壮生前好友、著名文物和文献学家徐森玉为其题碑文 ：故国立台湾大学教授乔大壮先生之墓吴兴徐鸿宝敬书

　　乔大壮一生耿介正直，追求民主，性格外柔内刚， 可惜生逢世乱， 际遇坎坷， 但是他依旧是我国近代众多历史文化名人中光芒闪耀的存在。他天纵奇才，博学多识，在诗词、书法、篆刻上均取得了卓绝的成就。在晚清国门被迫打开之时，西学东渐，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乔大壮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选择了传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

　　作为“一代词坛飞将”，乔大壮既追求文化上的与时俱进，又全力在传统诗词的内容和形式上进行创新，同时又在书法、篆刻上独树一帜，成为一代高手。乔大壮 逝世后，其女乔无疆遵循钱锺书所指导的“大雅大方”的自述方法，整理了 乔大壮生前的诗、词、书法、纂刻，相继出版《乔大壮诗集》《乔大壮词集》 《乔大壮书法》《乔大壮篆刻集》等，一代词坛飞将、印坛大家毕生成就终不 致湮沦埋没，而乔大壮本人，则通过他生前的传奇和系统的著作，得以光耀 桑梓、教益后来。

　　【参考资料】

　　1. 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四川省志 •人物志》，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1 年。

　　2. 唐圭章 ：《回忆词坛飞将乔大壮》《湖湘诗萃》，岳麓书社， 1985 年 6 月。

　　3. 乔无疆 ：《先父乔大壮先生传略》，《书法研究》，1986 年第 1 期。

　　4. 胡善兵 ：《民国词人乔大壮研究》，澳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2010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