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 情暖巴塘

遥远的小山村

  出巴塘县城往北,越野车离开318国道,向左拐过巴楚河开始翻山。乌江(双 流电视台干部,挂职巴塘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心也随着车头拐了个180度的大弯, 晃荡起来。

  甲英乡是巴塘北边的一个乡,也是最偏远的一个乡。共有波戈溪村、甲英村、 普达村三个村。

  甲英乡在巴塘人心中就是一座遥远的孤岛。就在前一天,当地干部还在一个劲儿劝他们别去——“山太高,路太险”。但在指挥部的安排下,乌江他们还是坚持出发了。

  2012年7月13日早晨,双流第一批工作队伍进驻巴塘才一个星期, 乌江和郑万良(双流县地税局干部, 挂职巴塘县地税局副局长)前往巴塘最偏远的甲英乡波戈溪村调研。他们还不算最早出行的,双流疾控中心医生翁贵武在抵达巴塘的第三天,就随巴塘鼠防工作队下乡开展检测工作了。

  越野车在大山的缝隙里爬行,一个小时后来到金沙江东岸的半山腰。荒凉的山坡,满是裸露的岩石,没有树,甚至连鸟也难得见到一只。路依山而凿,一边是高山, 一边是悬崖。远处的金沙江,如一线悬丝,在天际晃荡。

  如果大山是一片枯叶,此刻的越野车就是一只酎虫,爬行在皱巴巴的叶面上。 而金沙江则是那条透明的中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亮得耀眼,亮得让人头脑发晕。一向妙语连珠的乌江,慢慢地也不再说话了——说啥呀,骨头都快抖散架了。

  向北。继续向北。

  远远看到一辆车从对面来, 刺耳的喇叭声在山谷响起, 司机把车停到稍宽处。 一个滚石挡在山道上,车辆无法通行。大家下车,准备一起动手搬掉那块坠石。

  “别急,”随行的扎西乡长说,“我先看看上面有没有危险。”扎西乡长安排两 人盯着山坡观察,“有动静就大声喊!”随后,大家一起努力,将滚石推到了路边 的山沟里。“快速通过,”扎西向司机喊。又对着后面的车说,“你们的车跟紧一点。” 看着呼啸而下嶙峋大石,乌江终于明白临行前巴塘干部的一再叮嘱:“路上要 注意安全,随时注意坠石。” “要带上备用防寒服、手电。” “特别是要带上足 够的干粮和水。还有雨伞。”当时乌江还不以为然,心想不就100多公里的路程, 哪有那么多问题。如今看着陡峭的山崖,路上残留的坠石,再看看手里没有信号的手机,心底不禁有了一丝担心:要是遇上大的滑坡和坠石,前后都被堵住了, 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顶着呼呼的寒风过夜,那还真有些让人害怕。

  望着扎西满脸的风霜,乌江的心温暖了。之后的每一次出行,他都会提醒队友 带上必需的应急物品。

  车继续颠簸前行。三个多小时后,汽车在一个海拔4500米的坯口停下。三名波戈溪村人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其中一个是村主任。

  大家下车,开始步行。

  冰冷的山风像一根根绣花针从乌江的脸上划过,他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痛。他默默地搂了搂背上的行李,向前迈开步子。

  山路变成了羊肠小道。

  这脚下荒芜的乱石能叫路?爬完一段险峻的陡坡,想松一口气,谁知转过弯, 脚下又是悬崖绝壁。乌江的心跳越来越快,脚底越来越飘忽……他咬紧牙关,抬腿向前探,向前探。他麻木地移动双脚,甚至不敢探头去看更远处,只能紧紧盯着自己脚尖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借此减轻心底的恐惧。

  向导提出骑马。但骑马下山更危险,为了安全,最后大家还是决定继续步行。

  “小心!小心!”

  马蹄清脆的声音敲击在山谷的脊梁上。向导的藏语里偶尔蹦出的几个汉字,像豌豆一样滚过荒凉的山壁。

  马的喷鼻声越来越粗,一声声吹在乌江的后脑勺上,让他心里发慌。

  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走过3个半小时后,带路的村主任终于扯开喉咙大喊一 声:“到了!”

  一面鲜艳的红旗在村口飘动,乌江的心又振奋起来。

  波戈溪村是甲英乡三个偏远山村中的一个。这里平均海拔3700米,在金沙江 上游,康巴高原的深处。村子很小,只有五十来户人家。

  村民大都不会汉语,要靠村主任的翻译才能跟工作队员顺利交流。

  乌江问一个叫朗杰的小伙子:“去过巴塘县城吗? ”小伙子是村里为数不多会说汉语的人。

  “去过两次,每一次进城都要走两天的路。”朗杰除了巴塘县城,再也没有去过其他的城市了。

  跟朗杰差不多的年轻人,村里大约有40多位,因为偏远根本没有外村姑娘愿意嫁到这个深山小村来。

  挖虫草,采松茸,养几头牲牛,这就是村民们全部的收入来源。

  “我们年轻人都想走出去。”朗杰望着眼前巍巍的大山,无奈地说,“但没有文化,没有技术……”他的眼里充满对外面世界的无限向往。

   乌江和郑万良走访慰问村里困难群众,与群众同吃、同住,一直到7月15日

  才离开,完成了对这个小山村的摸底工作。

  他们是第一批来到这个偏远山村的双流人,也拉开了双流援建甲英乡的序幕。

  上报巴塘县委县政府后,为波戈溪村修一条路、建一所小学,很快列入了双流援建巴塘2013年的计划。2013年,双流投入资金30万元,在波戈溪村建成“棒空” 式学校,解决了该村50多名孩子的学习的问题。

  2015年11月17 H,付家毅(双流县安监局干部,挂职巴塘县安监局副局长)、 赖琳琳(双流县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干部,挂职巴塘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和胡宏伟(双流县一医院医生,挂职巴塘县医院医生)一行三人,去巴塘县甲英乡波戈溪村开展 搬迁调研工作。

  这一去就是四天三夜。

  “今天开始为期一周的极限挑战,去巴塘最偏远的村调研……虽然艰苦,不去却会遗憾一辈子,因为这才是一名党员,一个援建干部要做的工作。”这是付家毅曾经发在朋友圈里的一段激情洋溢的话。

  晚上住大家戏称的“波戈溪大酒店“一村主任家。三个人打地铺,高原导致胸闷出不了气,半夜醒来无数次。“还好,从床上坐起来就能看到窗外满天星星, 甚至能看到流淌的银河。没电,49户人家,连电筒也只有几只。懂汉语的只有一两个人。村里最高学历就是一个'九+三'。”

  波戈溪村很大,不是人多,而是村民的居住地极为分散,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大山的褶皱里。有一户人家,压根儿就没有聚居在村子里,要想去他们家还必须往深山里再走上两个多小时的山野小路。为了不落下一个人,他们去了。

  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卫星电话,有时也只能爬到村民的屋顶,才能收到风中“吹来”的若有若无的信号。

  在缺水缺电无通信的甲英乡波戈溪村,付家毅他们吃精耙睡通铺,与老乡们同吃同住,一家一户面对面座谈交流。经过四天艰苦的摸底工作,细致了解每户老乡的家庭情况、耕地面积、收入渠道等23项情况,认真记录了 49户藏族群众的实际困难和最急需求,主动把波戈溪村精准脱贫整村搬迁工作向党委政府做了汇报,并将其纳入了 “十三五”对口援建规划。这些调研为村子后续的搬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就是从那次起,修通到波戈溪的路,进入了工作队的工作日程。

  三人在波戈溪村与村民同吃同住,深入调研,一直到20日清晨,三人圆满完成了调研工作。当他们即将离开波戈溪村时,村民们都从家里出来到村口为他们送行。

  后来在成都的一次援建干部的例行体检中,付家毅查出“包虫,弱阳性”。

  大家安慰他说:“弱阳性,不是病,是可以通过治疗转阴的。放心,现在医疗这么发达。”

  但“弱阳性”还是在工作队里引起了震荡。付家毅被送回双流接受治疗。

  这个乐观的男人,几乎被病魔狠狠地挥了一拳。大家都担心他会因此倒下。不料,几个月后,他拧着一大包药又回到了巴塘。

  他乐呵呵地对大家说:“我相信,现在科学那么发达,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哈。”

  他把大家都逗笑了。

  2016年元宵节刚过,组织上派赖琳琳到波戈溪村任第一书记。他此行的主要任务,就是修通出山的路。

  和上次一样,赖琳琳住进了村主任家的小阁楼。

  望着水壶里滋滋冒出的水气,村主任告诉他,双流援助200万元资金修建从波戈溪村到拉哇乡的公路,修到最后九公里时卡壳了。因为路要经过隔壁拉哇乡的洛毕村,要占用他们挖虫草的山头,洛毕村人不乐意。

  第二天一早,赖琳琳去洛毕村。他带上村主任做“翻译” ,还带上了四盒茶叶, 那是他给洛毕村人准备的节日礼物。

  洛毕村人热情接待了这位不请自来的汉族年轻人,又是递烟,又是打酥油茶, 显出藏族同胞一贯的好客和爽朗。

  但一说到修路的事,洛毕村的干部们一下子沉默了。

  他们说,波戈溪的通村公路,要经过他们挖虫草采松茸的山头,村民担心会影响虫草松茸的生长,影响村里的收入。村里没有其他收入,大家一年四季就巴巴地望着这些山头啦,所以很难说通大家。

  赖琳琳说,洛毕村也有虫草和松茸在北面山上,路通了,洛毕村不光出行方便,经济上也会一起受益,收虫草、收松茸的商贩方便进来后,虫草松茸到时候就能卖得起好价钱。还有,修路的钱,由波戈溪村去争取,大家一起来修。

  洛毕村人低着头不说话。

  两个小时过去了,酥油茶喝下一碗又一碗。经不住赖琳琳好说歹说、软磨硬拖, 洛毕村人终于松了口,但是,他们说村里没法出工,希望波戈溪村自己修。

  能谈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赖琳琳高高兴兴回到村里,趁热打铁,召集村民开会商量修路的事。

  出乎赖琳琳意料,村民们对修路并不热心,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在一旁小声嘀 咕起来。经过村主任的解释赖琳琳才知道,大家更希望彻底搬出去。原来几年前, 波戈溪村已经有一部分人家在政府资助和自己筹资的共同努力下,搬进了川藏路边 的新村。这剩下的49户人家都是贫困户,实在筹不出钱来搬家,才留了下来。

  赖琳琳告诉大家,搬肯定是要搬的。这要一个过程,县上已经有了计划。但即使搬出去了,大家的山还在这儿,虫草还在这儿,松茸还在这儿。到了季节,大家还是要回来挖虫草采松茸。所以,这路还是该修。

  村民洛桑举手说,家里劳力只有他一人,有五个孩子要照顾,情况实在困难, 没办法参加修路。

  洛桑带头这么一说,更多的人开始诉苦,会议陷入泥沼。

  赖琳琳苦口婆心地给大家算经济账,讲道理,讲未来。时间一点点过去。

  最后,一位老阿爸带头说,修吧,背泥巴也好,背石头也好,背砖头也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让赖琳琳放十二个心。大家见德高望重的老阿爸发了话,也就不再反对。

  会后,赖琳琳还是有点不放心,拉着村主任到洛桑家做工作,怕他到时候,又有意见

  冰雪融化后的几个月,赖琳琳吃住在波戈溪村,与村民们一道起早摸黑,一道背石头,背泥巴;一道在修路工地上喝山泉水吃精耙,一道在野地里生火打酥油茶。 原本白净的小伙子,很快被太阳晒黑,高原的风在他脸上悄悄擦上了两朵高原红。

  路终于修通了。

  以前坐三个多小时的车,再爬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的波戈溪村,如今只需四个小时,车子就能从县城一路开到村口。

  波戈溪人笑了。

  2018年11月27日一早,黄冕去了一趟波戈溪村。这个偏远贫困的乡村,已经进入整村搬迁的最后阶段。黄冕不放心,还要到村里做最后的调研。

  这次一同进去的还有黄建平、雷光伟(成都市双流区防汛办干部,挂职巴塘县国土资源局规划师)、吴明刚(双流城管局干部,挂职巴塘县甲英乡党委副书记)。

  甲英乡乡长扎西,波戈溪村第一书记顶珍以及“村两委”干部,他们坐另一车。

  黄冕给大家交代了这次进山的主要任务:一是对波戈溪村整村搬迁做最后动员, 务必到12月1日一次性完成。二是按照“搬得出、稳得住、能致富”的原则,要驻村走户,与乡政府、村“两委”干部开展座谈、摸准实情,与村民面对面沟通交流、 摸准民意,为后续工作扫清障碍。三是波戈溪村整村搬迁后,如何利用好复垦地和原有耕地,要因地制宜,心中有数。

  向北出了县城,在一个叫世外桃源休闲山庄的地方,汽车向左拐过巴楚河,开始翻山。颠颠簸簸折腾了三个小时,黄建平问司机:“走多远了? ”

  “40多公里吧。”

  黄建平看了看手机,他们已从巴塘县城的海拔2500米,到了海拔5000米的山碰。

  半小时后,车来到了 005乡道的终点,拉哇乡洛毕村。

  司机指着前方的一个城口说:“翻过前面这个4500米的坯口,前面的路,以前都是小路,不通车,走路要三个多小时。现在嘛,在你们双流的援助下,这条路可以通车了。”

  路全是碎石铺成。看着那些拳头大小的石块,想着那些在山壁上凿出的道路上, 刻有双流人的烙印,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一时间突兀的山峰,森森的悬崖,仿佛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而天也感觉更蓝,云也更白了。

  越野车在陡峭的山路上蜗行,经过无数弯道,无数陡峭山崖,翻过一座座大山, 腾起一路飞扬的尘土……四个多小时后,波戈溪村,到了。

  下午,入户调研。

  晚上照惯例住“波戈溪村大酒店“——村主任的家。双流援建干部每次下村都 住这儿,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谁想出的,反正“波戈溪村大酒店”这名号就慢慢在工作队叫开了。

  他们在二楼打通铺。当地的干部,分散到其他“小酒店“ O

  村主任扎西,五十来岁,黑红的脸膛,戴一顶旧布帽,他是村里少数几个会说汉语的人之一。

  围在火塘边,村主任和大家一起聊起了前几次进村的工作队员,他们是乌江、 赖琳琳、韩国梁几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黄建平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乡还有两个村在哪个方向? ”

  村主任手指着北斗星的方向:“在大山的北边儿。那山太高太险,没法走。”

  波戈溪村、甲英村、普达村虽然都属于甲英乡,但这三个村,却分属两座大山, 进去的路也完全不在一个方向。去波戈溪村是沿金沙江往北,穿过县城北面的拉哇乡,由南往北走。而去甲英村和普达村,却要绕道县城东面的莫多乡从英大沟由东往西走。它们压根就不在一座大山上。

  “从这儿去普达村有路吗? ”黄建平问村主任。

  村主任迟疑了几秒,“只有打猎走的路。好多年没人走过了。”

  “能不能修? “黄建平说。

  村主任头也没抬,干脆地说:“不能!”

  甲英村和普达村,比波戈溪村更远。让人揪心的是,去这两个村,根本就不算有路,更不用说开车了。

  2017年11月27日凌晨5点过,天还没亮,谭永生、韩国梁、赵浦、李尚武(双流区科经局干部)、李智(双流永安镇干部)、邱锋(双流区园林局干部)、程鹏就起了床,冒着刮骨的寒风,去深山里的甲英村和普达村,调研整体搬迁的事。一道进山的除双流几位援建干部外,还有甲英乡副乡长强巴,甲英村和普达村的支书普布和尼玛,以及几位带路的老乡。

  路其实根本就不算路,只是乱石上一道模模糊糊的痕迹。

  谭永生第一次骑马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后面的韩国梁竟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好,没磕着石头……

  大家更小心了。甚至不敢多讲话,仿佛声音大了,也会让马儿受惊。

  叮叮当当的马铃声,夹杂哒哒的马蹄声回响在寂静的山涧。偶尔传来引路的老乡“小心,小心”的吆喝。

  队伍沿着一条山溪走,慢慢离开河谷,上了山。路上开始有了积雪。

  骑马,走路,上山,下沟。开始谭永生还有心情观赏风景,四处观望,后来屁股被马鞍啃痛,也就一门心思只想着赶路了。

  下午1点40分,好不容易翻过海拔4000米的措热马山,大家已经一身疲惫, 随行的甲英乡干部却说:“这只是开胃菜,有劲头的还在后头啦。”

  四周白雪茫茫。

  下午4点,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行人开始翻越海拔5500米的喇嘛拉雪山。带路的老乡次仁说,翻过这山就算成功了一半。谭永生听后一惊,才一半?老乡又说, 他们平时出山都是选在十月之前,十月之后,大雪封了山,就不敢翻山了。像这样在年底翻喇嘛拉山,他一辈子也没有走过几次,太危险。几年前村里就有两位村民, 摔死在这山下。

  一番话说得谭永生心颤悠悠的。果然,出事了。在一个缓坡前,次仁摔倒在雪地上。

  “次仁,你咋样? ”随行的藏族干部俯下身子问。几个带路的老乡蹲在他身旁, 围成一圈。队伍停了下来。大家焦急地盯着躺在雪窝里的次仁。

  

   马儿趁空站在雪地里,喷着响鼻,吐出一团团白雾。

  “还行。”次仁捏了捏胳膊和膝盖,说,“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吃下一包提前准备的头痛粉,躺在雪地上休息一会儿后,次仁从雪窝里爬起来, 拍掉身上的冰磧,笑了笑说,“走。”

  继续翻山。

  大家更小心了。寒冷、缺氧、疲劳,让谭永生几近虚脱。谭永生再一次拉紧了头上的风雪帽,寒风还是像刀子一样,一个劲往颈脖子里扎。

  一串灰色的斑点在白茫茫的雪原中缓慢挪动,像多节的草履虫在蠕动。

  下午6点10分,队伍终于翻过了喇嘛拉雪山,来到一个海拔4800米的山沟。 山沟里散落着一座座石头垒成的简陋窝棚。老乡说,这是他们每年挖虫草的临时居住地,也是大家今晚休息的地方。

  采来积雪烧水,和着方便米饭和冰冷的干粮,就是晚餐。这高度,水能烧开吗? 有一瞬间谭永生怀疑过。但饥饿和疲惫,让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一天的山路,抖得每个人的骨头都散了架。

  谭永生在寒冷的黑暗中,钻进了冰凉的睡袋。

  “喔……嚯……嚯……” 一阵嚎叫在耳边响起,谭永生被惊醒了。次仁安慰大家说,不用怕,是狼。现在是狼的交配期,最危险,但不出去就没事。谭永生一看时间, 凌晨1点20分,温度零下二十摄氏度。

  在狼的嚎叫声中,谭永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期间,冻醒过几次。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大伙儿又出发了。石屋前的雪地里,有一串清晰的爪印。 老乡说那是狼留下的。

  下山只能步行,不能骑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是冰雪覆盖的山路,不是软的,就是滑的。谭永生感觉腿都快断了,麻木了,仿佛半截腿已经不属于自己。

  再往前走,雪线慢慢褪去,大山露出坚硬的骨头。

  中午12点,队伍到达甲英村。带路的老乡却说:“要到今天的目的地普达村, 还有几个小时的山路要走。”谭永生刚松了一口气,心又吊到了嗓子眼上。

  在甲英村口,前来迎接的普达村村民向他们献上了洁白的哈达。屁股下喘着粗气的马换成了普达村的矮种马,普达村人说自家的马才认路。马是光背,没有马鞍。 大家只好死死抓住马背上的鬃毛,左颠右晃地骑着往前走。那感觉真让人害怕,谭 永生老是觉得人在往马屁股后面滑,一松手就会掉下去。

  “可不可以不骑马? ”有人问。

  “不行,走路太慢,天黑都到不了。”老乡说。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谭永生终于望见了前面山坡上的一面红旗。那飘扬的红, 在荒芜的山坡上显得那么鲜艳,那么醒目,那么振奋人心。

  普达村,终于到了!但是,他们已没有精力去欢呼。

  村口,几个女孩围着一根塑料水管在洗碗,是那种塑料质地的彩色碗,这碗不怕摔。其中两个女孩还戴着黑色的口罩,她们不时抬头打量一眼谭永生一行,眼里有几分惊讶。

  就在谭永生盯着水管琢磨的时候,普达村书记普布告诉他,这是从山上引下的山泉水,这管子是全村20户人家,100多口人唯一的水源。一旦温度太低水管被冻住, 就只能到几公里外的山沟里去人背、马驮。

  “差不多就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吧!”普布最后说。

  提前通知来开会的村民已围成一圈,坐在枯草稀疏、干硬的泥地上,普布书记做翻译,谭永生开始和村民谈话。

  “……我们这里,道路很烂,生活环境和自然环境不好,房屋也不是太好。所以下一步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双流目前已经准备好一千多万元,准备和县上一起帮助大家在县城边建一个漂亮的新农村。以后,我们的小朋友就能够方便地上学 了。”谭永生说。

  谭永生发现一位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她七八岁,紫红色的棉衣布满了尘灰, 一张花脸蛋上,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她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风吹乱了她额前 的头发。也许她压根就没听懂他在讲什么,但是谭永生说到“上学”两个字的时 候,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她肯定听懂了一些什么。

  那一刻,谭永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也跟她差不多年纪,也跟她一样可爱。这一刻,正坐在温暖的教室里……

  而此刻,同样年龄,同样可爱的小女孩,却坐在冰冷的草地上……

  不远处,有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在荒地追逐着玩耍。

  谭永生继续说:“这样,我们的老人如果身体不好,都能够及时看医生。我们的年轻人都可以找到工作,让自己和子孙后代能够过上好的日子……”

  会后,工作队走访了村民扎西尼玛的家。

  从一道低矮的小门躬身进去。攀着一根独木梯,爬上二楼。屋里比外面温暖了许多,谭永生禁不住把手伸向火塘。

  扎西家一共六人,四个孩子,分别是八岁、九岁、十二岁、十四岁。孩子们都没有读书,村里也没有学校。

  扎西往火塘里丢进一截木头,火星子飞了起来。

  谭永生问扎西:“现在要建新农村。以后,像你这样的贫困户,按每人25平方米修建新房子,房子就修在县城旁边。对这个事情,有什么看法? “

  扎西说:“能搬出去,能搬到县城边上,我们很高兴,会尽力配合……”

  谭永生告诉扎西,工作队目前正在多方面筹集资金,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尽可能少出钱,甚至不出钱。

  走出扎西家,谭永生对随行的工作队员说:“如果我们不能竭尽全力把他们搬出来,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让孩子们读上书,我们不仅辜负了党的期待,也愧对自己的良心。”

  普达村是巴塘最偏远,最贫困的村,没有之一。

  11月29日一早,一行人离开普达村往回走,来到甲英村。

  在甲英村,望着南面苍茫的大山,随行藏族干部告诉谭永生:“山南边的波戈溪村更远更险,最优秀的老猎人,也要走几天才能到。那山根本就没路。”

  30日早上六点。队伍从甲英村出发,下午六点回到了出发点莫多乡英大沟,结 束了这次艰难的深山走访。

  (曾鸣 李文旭/文)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