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沅是清中叶四川儒学的杰出代表，家学渊源深厚，传承祖学并得明 师指授，毕生潜心圣贤之道，于孔孟思想多有体悟，在理论方法和学术体 系上自成一家，创立了“槐轩学说”，影响长江南北兼及海外，名震当世。 刘沅是四川近 300 年来博通三家之大儒，集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慈善家、 医学理论家于一身，世人尊其为“槐轩先生”。其创立的槐轩学说继承孔孟， 以“二帝三王”② 为圭臬，会通儒、释、道三家学说，阐扬了做人的根本道理， 明确了成己成人的途径。

　　一、槐轩学说的思想来源

　　槐轩学说思想来源有三 ：典籍传承、家学传承、明师指授。

　　刘沅毕生精研孔孟经典数十载，“以孔孟为师”，终身以阐扬儒学元 典精神为己任，同时得益于他对道家、佛家的研究，“阐三教之精微”。槐 轩学说认为“三教同源”，道家讲“修真养性”，佛家讲“明心见性”， 而 儒家讲“穷理尽性”，“三教圣人，同此一理”，归宿处都在“性”上。三 家既有行为，又有目的，目的都是“为人复性，成己成人”。儒家、佛家、 道家的精粹就是复性，复了性，才能够为圣为贤，才能成己成人，即不但 要解决自己的做人问题，还要济世救人。然而，槐轩学说也认为三家“同 源异流”，复性目标虽一致，但复性方式方法和道路却不一致，其归宿和 根本观点仍“归本于儒”。

　　刘沅祖辈七代都秉承孔孟之学，而且第五代、第六代还重点地研究了 所谓“五经之首”的《易经》。刘沅“仰承庭训”， 在“闻诗闻礼之家风” 的熏陶下，逐渐培养“成己成人之品量”，进而“更求存养之功， 内外交 修，久而知愚必明，柔必强，仁者寿，大德必寿，圣人穷理尽性，神通造 化， 非若道流欺世之谈也”，他的先、后天易理之学以及《大学》“止至善” 等思想，主要渊源于此。

　　儒释道三家最精粹的心法是不见诸典籍的，大都是通过口传心授，正 如《论语》中子贡所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不可得而闻也”。刘沅自少年羸弱多病，因偶遇野云老人，并拜其为师， 野云老人授予刘沅为人之道，口授心传很多上古存心养性和学为圣人的道 理和方法。野云老人教导刘沅“反求诸己”，概括来说，就是从个人修养、 言行举止找答案。刘沅由此专心研修数十年，不仅学问精进，而且身体也 日益康健，知晓了旷代圣学真谛之所在，从而奠定了深厚的理论基础，并 得以进一步精研覃思，终至成为名震当世的一代大儒。

　　以上所述三点，直接构成了槐轩学说上承孔孟的思想来源，因而从一 定程度而言，槐轩学说是对孔孟之道的继承和发展。

　　二、槐轩学说的基本观点

　　槐轩其学以复性，即恢复人固有的“天理良心”为宗旨，主张心性伦 常并重，“尽性敦伦”，推仁推爱，以达到天人和谐和成己成人的目的。槐 轩学说是做人之学，所谓“学者，学为人而已”，其关于“学为人”的基 本观点如下。

　　第一， 中正仁义的观点。槐轩学说认为， 中正仁义的观点贯穿整个“四 书”“五经”。宋代名臣文天祥在《绝命辞》中讲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他认为孔孟之道的根本就是 “成仁”“取义”。贯穿《论语》一书的是“仁”， 《孟子》重点就谈一个“义”。而刘沅所谓的“中正”，就是“天理”，每个 人都应具备的。天理，又称作“良心”。天理良心就是中正，即至中至正，这个是自然给予每一个人的。“四书”“五经”所讲的核心，不外乎“中正 仁义”。槐轩学说研究孔孟之道就是研究中正仁义，主张作为一个人，始 终要从思想到行动坚持中正仁义，学做一个具有天理良心的人。因此，槐 轩学说阐释“四书”“五经”始终牢牢把握住“中正仁义”这个核心，认 为凡属于不中不正、不仁不义的思想和行动，都是违背圣贤之道和孔孟之 道的，都是需要批判的。这是孔孟的基本观点，也是槐轩阐扬孔孟之学的 一个根本观点。

　　第二，复性的观点。槐轩认为，天理良心就是“性”，在天为天理， 在人就是良心。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得到天理才成为人。孟子讲“人 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几希”就是因为有“仁”，具备了“天之理”跟“心 之良”，就是每个人都有一颗“纯善的心”。孔孟之道认为，人在母腹是先天， 自然赋予人的都是一颗极纯、极善的心， 这个心叫作“仁心”，也叫作“性”， 也是孟子所说的“赤子之心”，也就是“天理”。人一生下来，就从先天到 了后天， 性就变成心， 喜、怒、哀、惧、爱、恶、欲，“嗜欲纷而七情扰”， 凡此种种在人身上起作用，也就出现善恶好坏。而先天之心是纯善的，谓 之曰性 ；后天之心，有善有不善，谓之曰心。这个先后天的观点，是槐轩 坚持的观点。

　　进而言之，孔孟之道，不论《论语》讲的“学而时习之”，《大学》讲 的“明明德”，或者是《中庸》讲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 中节，谓之和”，都是教人以“复性”，通过“静存动察”， 以“三达德”， 行“五达道”，成为一个好人，一个真人，达到恢复先天善心的目的。落 实到具体的问题上，就是通过“智仁勇”，“智者不惑， 仁者不忧， 勇者不惧”， 用“仁义礼智信”来处理好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关系。而 处理好五伦关系，槐轩著《蒙训》明确指出其具体标准，就是“君臣尊卑别， 父母即是天，兄弟如手足，夫妻要谐和，朋友忠信切”。做到了以上五点， 真正把五伦关系处理好了，“五伦果然敦，天地一气接”，就是圣贤了。将后天之心恢复到了先天纯善的“赤子之心”，也就是“天理良心”，就做到 了“全而受者， 全而归”，而达到天人和谐、天人合一， 即人和自然的和谐。

　　第三，成己成人的观点。刘沅认为，既然人的本心都是善的，每个 人得到的天之理都是一样的， 那么人人都可以成圣贤。因此， 复性不仅 是对自己，而且还要施之于人。所谓的“成己成人”，其中的“成己”是 使自己成为君子，成为圣贤 ；“成人”，还要希望别人成为君子，成为圣 贤。这两个观点就是槐轩的核心，8 个字概括就是“复性之学，成己成人”。 复性之后，自己成了圣贤，同时还要把它推出去，让所有人都成为圣贤。《大 学》，从“止于至善”开始， 然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 到“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推己及人”，也即是孟子所说的“推爱”， 是从自己到家庭，再到社会。同时，先从自己修身做起，然后“推诸五伦”。 所谓“推诸五伦”，就是把自己学到的复性之学、修身之学， 推广到君臣、 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帮助其复性，使其成为君子，成为圣贤。

　　然而，槐轩不赞成把圣贤看得过于神圣，反对把“二帝三王”看作天授， 推翻了认为圣贤是不可企及的观点。槐轩认为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正 如《蒙训》上讲，“圣人有何奇？存心养性亟”。圣人解决了“存心养性”， “存心”，保存仁心，就是复性。恢复到先天，叫做“成性”。把老天给人 的这个“性”，不让它受到七情六欲等一般嗜欲的影响和腐蚀，就是“养 性”。效法圣人，槐轩讲的就是“存心养性”。槐轩的原话叫做“圣人亦 人耳，圣之所以为圣，不过保全其天性而已”，保全得好就是圣人，因而 圣人之事，人人可能。道在伦常，处理好五伦关系是做人的根本和关键。 “人皆可以为尧舜”是孔孟的基本观点，也正是体现在人人都要面对和处 理的五伦关系上。在五伦当中下功夫，做到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爱 弟敬、夫妇和谐、朋友有信，“五伦果然敦，天地一气接”，就是圣贤了。 所谓“天人一气”，就是私欲都没有了， 因为有私欲就处理不好五伦关系。 只要力行伦常大道， 希圣希贤， 人人可为， 问题在于是否按照圣贤的道理、方法和要求去实践。

　　第四，法古宜今的观点。法古宜今是刘沅经常提到的观点。所谓“法 古”，正如《蒙训》说“从古多圣人”，指的是“尧舜禹汤文， 武王同一辙； 二帝与三王， 万古之圭臬”。社会在发展， 人情在变化， 因此刘沅提出“法 古要宜今，不可太拘执”。法古不宜今指的是不结合当今社会状况，完全 按照古制来办事，就如《中庸》讲，“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 灾及其身者也”。同时，槐轩结合孔子所讲，“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 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这两个例子来 说明法古宜今， 既反对复古， 也反对泥古的道理， 而是要法古。法古宜今， 就是要按照当时的社会条件、生产发展，来决定一个礼节。刘沅遵从孔孟 思想， 这个观点也是非常鲜明的。孔子讲“殷因于夏礼， 所损益， 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就是遵循社会的进展，结合当时的实际， 在礼制、法制上有所损益。用现在辩证的观点来讲，就是不能够完全按照 以前的办，该坚持的应该坚持，需要修改的还是应该要修改。而标准和前提， 则要看是否合乎天理良心，合乎“仁”。

　　若将槐轩学说比喻成一棵树，槐轩学说的根是以“二帝三王”为圭臬 的尧舜之道、孔孟之道，树干是“四书五经恒解”，而它滋生出来的枝叶， 主要表现在 ：办书塾，教育下一代 ；办慈善事业，推仁推爱，以达到《礼 运 •大同篇》上讲的“大同”社会的目的。

　　三、槐轩学说的实践活动

　　槐轩学说不尚空谈，属于探求心性伦常同时并重实践的经世儒学，正 如《清阳先生传》中说 ：“清阳子(刘沅)之为人，以孔孟为宗，毫发必 师孔孟，由其本原透澈也，其平日言行动静，毫无异于常人，实未尝与常 人同。”这是刘沅本人及其后人和众多门人弟子，践行槐轩之道的最生动 写照。

　　槐轩之学主张修己治人，知行合一。从个人层面讲，槐轩的实践活动可概括为“文行兼修，静存动察，本末交养”。

　　关于文行兼修，刘沅之孙刘咸炘在教育尚友书塾门生中曾作阐述 ： 遵经训条目，自有专书，先哲嘉言，择览以资警省。各记功过综核表， 分存养、省察、伦常、利济、职业、世务六目。责功讼过，务在不欺。 尤须先守浮、躁、夸、佻四戒，避恶习，省交游。总之，就是通过存养 省察等方法以复性。

　　第一，静存。就是“静养未发中”，解决尽性的问题，也是野云老人 口传心授的静养心法，属于成己成人当中成己的问题。简言之，就是《大学》 的第一章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一直到第五条修身。这五条是对内而言， 对个人而言，对自身而言，是内养功夫，以达到《中庸》所说的 “喜怒哀 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的中和之道，就是《大学》上 说的“在明明德”，也是实现孟子所说的 “收放心”“养浩然之气”。孟子讲，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所谓“收放心”者，就是静养所谈的“止 于至善”，把不符合天理良心的私欲去掉，养纯善之气，即返还先天，达 到天人合一、天人和谐。

　　第二，动察。就是“动循天理则”，解决敦伦的问题。在社会活动中， 要遵循天理的规则， 即“五常”之“仁义礼智信”。在言语和行动上，通 过五伦实践， 做到“君臣有义， 父子有亲， 夫妇有别， 长幼有序， 朋友有信”。 也就是槐轩著作《蒙训》上讲的“君臣尊卑别， 父母即是天， 兄弟如手足， 夫妇要谐和， 朋友忠信切”，做到“五伦果然敦， 天地一气接”，尽性敦伦， 实现天人合一。动察的关键，正如《豫诚堂家训》所说的“知非改过，为 希贤希圣之门”，重点在于随时检查自己，知非改过，做到“故君子必慎 其独也”。

　　第三，忠恕。静存动察是槐轩学说最根本的道理，而静存动察的核心 是忠恕。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即曾子谓之“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 成己来讲，即“天理良心”，就是仁，就是诚 ；恕，成人来讲，克己谓之曰恕， 即“宽仁厚德”，就是义。忠恕， 就是《论语》所讲“克己复礼为仁”； 也就是《豫诚堂家训》上讲“天理良心，人之所以为人，宽仁厚德，覆载 所以长久”；也就是“宁肯自己吃亏，不让别人吃亏”；也就是“要得公道， 打个颠倒”；也就是“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更是《大学》所讲， 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一直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在 内养功夫的基础上，推己及人，推仁推爱，不仅自己要成为圣贤，而且还 要让别人成为圣贤，推而广之，使家齐，使国家得到治理，使天下得到太 平。身体力行孔孟做人之道，推己及人，成己成人，这才是真正的圣贤。 简要言之，《大学》上说的“物有本末， 事有终始， 知所先后， 则近道矣”，前 5 条格、致、诚、正到修身，是静的方面、内的方面、根本的方面 ；而 后 3 条齐家、治国、平天下， 是动的方面、外的方面、末的方面。或者说， 静存者内也，动察者外也 ；静存者本也，动察者末也 ；静存者心性也，动 察者伦常也 ；静存者忠也，动察者恕也。就是说《大学》上讲的，“在明 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然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 家”“治国”“平天下”。宋儒所谓的“三纲领”“八条目”这是复性的道路， 而静存动察都包括其中，这就是槐轩讲的“动静交修，本末交养”。

　　第四，切磋。取《诗经》上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意而来。对 于圣贤的道理，大家都来切磋探讨，相互砥砺。不好的，予以革除 ；好的， 继续打磨。自己检查， 时刻提醒， 要随时敲警钟， 哪些该做， 哪些不该做； 哪些做得对，哪些做得不对。槐轩“切磋会”，是彼此之间重要的学习交 流方式和活动。

　　文行兼修、静存动察、本末交养，是槐轩之学的根本道理，上述静存 动察、行忠恕之道、开切磋会等，既是槐轩学说个人层面的实践活动，又 可归结为复性的途径和方法。通过复性，恢复人固有的天理良心而推己及 人，则是为了更好地在伦常中实践做人之道，其目的是由己及人，由己及 家，成己成人， 天人合一， 达到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和谐。也正如刘沅所说， 至平至常做好了，至神至奇亦寓其中。

　　书塾教育。从刘沅的第六子刘 文创办“十二学堂”，到刘仲韬继办“明 善书塾”，以及刘鉴泉、刘晦愚继办“尚友书塾”，槐轩的教育事业在成都 可谓闻名遐迩。很多尚友书塾培养的槐轩门人学成后，都在自己的家乡办 书塾、办教育，实现槐轩的成己成人主张，不但自己要成为圣贤，还希望 别人成为圣贤。譬如，双流有“学古书塾”，新津有“复古书塾”，三台有“济 川书塾”，南充有“豫顺书塾”等。

　　出版事业。成都解放前， 刘家有 3 家出版书局， 一个是刘家独办的“守 经堂”，一个是刘仲韬私人办的“扶经书局”，一个是刘鉴泉办的“推十书局”。3 个书局专门出版槐轩学派的书和《推十书》，同时还出版刘仲韬、刘豫波 所著书籍及善书等。

　　慈善事业。槐轩慈善事业非常广泛，如成都君平街的“崇善局”，位 于纯化街大公馆对面延庆寺内的“乐善公所”(扶经书局、推十书局以及 尚友书塾与其同在寺内)，惜字宫街的“体仁堂”，还有三圣街的火神庙， 都是刘氏门人办的。慈善事业的项目很多，包括贫病救死扶伤、弱势济困 救助等，生老病死都在其中。施医施药、施棺施地等，数不胜数。这些慈 善事业都是同门筹集和无偿服务，涵盖了社会生活诸多层面，是成都乃至 四川范围最大、影响最广的慈善组织之一。

　　此外，刘沅及其子孙还十分注重乡土文化的保存整理和文物修缮保 护。刘沅本人著有《四川说》《四川考》《石犀考》《内江外江考》等， 参与编订《双流县志》《四川通志》，刘咸炘著《双流足征录》，补充了 历代《双流县志》文献资料的不足。刘沅本人曾修葺成都武侯祠，修缮 文臣武将廊 ；还组织重修成都青羊宫，重建双流熏风楼等等。民国年间， 刘氏子孙又组织重建新津老君山老子庙。这些活动，双流的县志及《推 十书》多有载录。

　　“法言”祭祀。借用道家的科仪，传播孔孟的做人之道。通过礼斗、 荐先“救阳济幽”等民间祭祀活动，传达槐轩慈善之心、济世救人之心， 从而达到孔孟所讲的“慎终追远， 民德归厚”，教育一方， 教育活人的目的。

　　总之，在刘沅的亲自倡导与身体力行之下，槐轩后人及弟子不但注重 学术研究与教学实践，还举办了大量的公益慈善等伦常实践活动，以实际 行动体现传统文化“成己成人，推仁推爱”的理念和主张，几乎影响整个 四川，深入城市乡村社会各个阶层，以实现“正人心，厚风俗”的教化主 张和目的。刘沅逝世后，经过其后人及门人一代代努力和弘传，槐轩之学 逐步为世人所知，逐渐形成阐三教精微、影响长江南北兼及海外的学术团 体，世人冠以“刘门”“槐轩学说”。而刘沅《槐轩全书》更是传统文化中罕见之博通儒释道三家精要，并具完整学术体系的珍贵文献。槐轩学说具 有完整的学说体系和伦常实践体系，它是对儒家学说的继承和发展，是滋 养人类心灵的文化遗产，是中华传统文化尚待发掘的一座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