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咸丰年间(1851— 1861)，福建侯官林鸿年任云南布政使， 途经四川 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本书，读后甚是惊喜，连忙问该书是何人所著。当 得知作者乃双流刘沅后，打算登门拜访，却遗憾地得知刘沅已经去世，不 由得怅然若失。他从刘沅的授业弟子、内阁中书刘芬那里购得刘沅许多著 作。后来，林鸿年罢官还乡，便将这些著作一同带回了福建。于是，刘沅的学术思想远播至福建，闽人称呼其为“川西夫子”。

　　刘沅祖居湖北麻城孝感乡，明中叶，其远祖刘朝弼为避世乱，举家迁至四川。其五世祖刘坤初定居眉州(今四川省眉山

　　市)南郊， 后避乱藏匿于峨眉山， 之后又迁居温江县(今成都市温江区)，大约清康熙二十年(1681)，在双流县彭镇云栖里(今成都市双流区彭镇) 定居。自刘坤这一代起，刘氏家族世代居住在双流。

　　刘氏家族有着诗书传家的良好家风。其远祖刘朝弼是湖北麻城的廪生① ，学问品行出众， 以授徒讲学为业， 其后人也多选择教书育人。刘氏一族十分重视对子女的教育，每一代子孙都被要求刻 苦攻读儒家经典， 兼习武事。自明末入川 200 余年来， 刘氏一族躬耕自足， 艺文习武，代有才人出。至清中叶时，终于造就了一位影响巴蜀大地的大 学问家——刘沅。

　　刘沅， 字止唐， 一字纳如， 出生于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刘沅幼年时和兄长刘濖一起跟着父亲读书。其父刘汝钦幼承家学，工于诗文，乐善 好施，尤其喜欢研究《易》，颇有豪杰侠士之风。刘沅自幼聪慧过人，好学不倦，7 岁能文， 乡人将其称为“神童”。他 8 岁时入私塾读书，年岁稍 长之后，便同兄长刘濖到距离家 20 里(10 公里)的板桥子文昌宫书馆学习。 刘沅在此地求学 8 年，勤勉刻苦，学问颇有长进。

　　多年后，刘沅故地重游，再次来到了板桥子的学宫处，回忆起少年时 和兄长在此地的读书生涯，无限感慨地作诗《三十年前旧板桥》：

　　三十年前旧板桥，木兰衰处草潇潇。

　　江声尚似书声疾，山色偏随树色凋。

　　青眼昔年悲磊落，白云今日望迢遥。

　　重来怕与风光约，犹有寒花慰寂寥。

　　秋风瑟瑟酒旗飘，三十年前旧板桥。

　　群壑尚随山宛转，孤灯常似月逍遥。

　　暗中摸索虚名早，老去颓唐壮志销。

　　却怪黄花来伴我，欲将清节更干霄。

　　归雁声中去路遥，读书事业壮怀飘。

　　八千里外多知己，三十年前旧板桥。

　　曾向鸡群留雪爪，更无风侣共云霄。

　　此来惹得江山笑，前度儿郎发已凋。

　　水绕山环景物迢，何须惆怅与萧条。

　　碧纱笼处风霜蚀，白眼群中块垒浇。

　　书债竟随年齿长，友朋都逐岁华飘。

　　荣枯已久浮云视，三十年前旧板桥。

　　清乾隆五十年(1785)，17 岁的刘沅入县学，为庠生。清乾隆五十三 年(1788)科选拔贡。次年，因父亲去世，家里失去顶梁柱，刘沅挂念家 中母亲， 便在家乡朝阳寺开门课徒， 贴补家用。其间， 刘沅继续参加科举。 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由拔贡中试举人。但刘沅的科举之路不再顺畅， 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和清乾隆六十年(1795)两次会试，刘沅都落榜了。 清嘉庆元年(1796)，刘沅第三次参加会试， 与兄长刘濖一同进京参加考试。 刘濖考中了三甲第 66 名进士，而刘沅再次名落孙山。三次落榜经历无疑 对从小接受父亲教诲、秉承儒家理想的刘沅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这次赶 考，他还是有了意外的收获——偶遇一位奇人。

　　兄弟二人在赶考途中路过湖北当阳时， 一同游历紫柏山(一说紫盖山)。 山中，兄弟俩遇到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一番交谈后感觉甚是投机。这位道 人道号静一，精通儒、释、道，主张三教合一，静一道人向刘沅讲解了养身 之道和他对儒家的理解，临别之时，还赠送刘沅一部《道德经》。刘沅惊讶 地发现，道家的修养理论中有许多观点与儒家道德有相通之处。这是刘沅第 一次有意识地把儒家理论和道家养生学联系起来，初步窥探到两者之间千丝 万缕的学术联系，这次奇遇奠定了刘沅一生的学术基调。此后，刘沅留心道 学，自成一说，在学术上开辟了一条贯通儒道的道路。 ①

　　刘沅跟随兄长在北京小住了一段时日，这时的刘沅对功名利禄都已看 淡， 放弃了科举之路， 潜心研究学问， 尝试将儒学与道家理论融合。此时， 家乡忽传噩耗，先是侄儿病故，紧接着是豪邻侵占刘家祖坟，刘沅之母经 此变故忧愤成疾。刘沅得到消息后，星夜兼程赶回家。由于刘沅身体本就羸弱，此次长途奔波大伤元气，再加上又气又急，竟致生了一场大病。这 次生病给一向体弱的刘沅打击很大，经过多方的延医服药，都不见好转， 此后缠绵病榻多年，刘沅自以为可能命不久矣。

　　清嘉庆四年(1799)，刘沅感觉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就到彭家场的集 市上散心，偶遇一位卖药老人。这位就是给刘沅人生带来重大影响的另一 位奇人——野云老人。刘沅看到老人身形外貌与常人不同，精神矍铄，意 态似闲云野鹤，心中充满了敬佩之情，就向老人求祛病的良方。野云老人 仔细地端详了刘沅，告诉他 ：“您的病是需要着重用培补气血和养心安神 的药，此外，还需要特别注意修身养性。”于是，老人给刘沅开了治病的 药方，还引用道家经典《抱朴子》中关于养生的至理名言 “若德行不修， 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向他阐述了 “仁者寿，大德必寿” 等存心 养性的道理。经过老人的医治，刘沅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刘沅见老者非 凡夫俗子，于是真诚地拜他为师。他在野云老人指导下服药和锻炼，又学 习老人静心养性的内功。不到两年时间，刘沅的身体完全好转，后来他感 慨地说 ：“回思平生辛苦备尝，几如再世，使不遇野云老人，早归大暮。”野云老人所传的“存神养气， 即存心养性”，其实质是道教 内丹术与儒家修身两者的融 合。跟随野云老人受教近 8 年， 刘沅更加精研道家学术思想 和养生之法，身体日益强壮， 从 59 岁至 80 岁，竟连生八子， 时人称之为“八龙挺秀”。

　　刘沅放弃科举考试后， 决意在家奉养老母，以教书 为业。他潜心研究学问，讲学授徒。清嘉庆十八年(1813)，刘沅从双流县柑梓乡云栖里(今成都市 双流区彭镇三圣村)祖宅移居至成都南门纯化街(位于今成都市锦江宾 馆旁) ①， 自建了一座宅院。因新宅院中有 3 株百年老槐树，枝繁叶茂、 浓荫掩映，于是刘沅便将自家的屋宅命名为“槐轩”。此后 42 年，他一 直在此地讲学。

　　刘沅主要教授学生传统的经史典籍。他让学生们首先自学，留存疑难 问题定期会讲，为学生一一解答。此外，他还带着学生们练“坐功”，即 静心养性之功， 晨夕静坐， 平心存性， 以强健身体。他教书不计报酬多寡， 由学生根据家中财力情况自定， 即使无钱一样可以入学。刘沅教书数十年， 课业弟子数千人，中进士、举人的有百余人，考取明经、贡士 300 余人， 在乡间有贤名的数不胜数。“槐轩”成了四川最负盛名的大型书院式私塾， 学生最多时达 300 余人， 学习期限最长达 10 余年。刘沅的门生弟子遍布西 南各省，世称“槐轩学派”，刘沅本人也被誉为“塾师之雄”，当时学子均 以“槐轩门人”而自豪。

　　清道光六年(1826)，礼部下文，选授刘沅为湖北天门县(今湖北省 天门市)知县，当时刘沅已经 59 岁，无心仕途的他以要为母亲守孝为由 请辞。清朝廷认为他孝诚可嘉，不愿夺情，后来，改授他为国子监典簿， 刘沅任职没多久再次辞官还乡， 继续他的塾师生涯， 与弟子门人谈诗说经， “消磨岁月”。可以说，刘沅将毕生的精力用在了教书育人和学术研究上。

　　刘沅自幼学习儒家经典。刘氏一族世代以授徒讲学为业，以儒家经典 传家。刘家尤其喜好易学，如刘沅的祖父刘汉鼎好读《易》， 曾著有《易 蕴发明》一书 ；刘沅之父刘汝钦更是精于易学，洞彻性理，也以易学教授 刘濖、刘沅两兄弟。刘氏以儒学传家，又以易学为重的特色，奠定了刘沅 思想发端的基础。刘沅关于融道入儒的思想，追求纯一即《大学》止至善的思想， 主要渊源于此。刘沅成长过程中偶遇静一道人和野云老人的经历， 也使得他对道家养生的丹道思想至为信从，这也决定了其学术体系中道家 丹道思想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因此，刘沅在治学中，以更宽阔的胸怀，放下门户之见，力图将儒学 从哲学中解放出来，恢复其本来面目。他融儒、道、释三家理论于一体， 自成一家。刘沅浸淫经史 70 余年，潜心研究，一生笔耕不辍，著述宏富。

　　自 29 岁注《阿弥陀经》开始， 中年之前以注释佛经、道经为主， 既包括《金 刚经》《观音经》《阿弥陀经》等佛教经典，又有《道德经》《玉枢经》《玉皇经》 等道教经籍，53 岁著成《春秋恒解》。之后的著述以儒学为主，80 岁著成《史 存》《孝经直解》《刘氏族谱》，82 岁著成《明良志略》，85 岁著成《槐轩杂著》 《大学古本质言》，临终那年还在重订《大学恒解》《论语恒解》《孟子恒解》 《中庸恒解》。除了在经学、宗教学等领域成果丰富外， 刘沅在史学、文学、 医学等领域也均有建树。刘沅现存的著作有 200 多卷，由其后人及门人精 选结集，定名为《槐轩全书》。《槐轩全书》以独创的“至善”“纯一”“天 人合一”等哲学范畴来阐释儒、道、释三家学说之精微，内容之宏富、方法之独特、论述之精深、体系之完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罕见。

　　晚年的刘沅在文化传播上不遗余力，多次带头捐资修复成都青羊宫、 二仙庵、武侯祠以及新南门外的关帝庙。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刘沅主 持了对武侯祠内文臣武将廊的调整。武侯祠今天现存的 47 尊塑像，其中 25 尊是在刘沅主持下重塑的。他还在武侯祠、杜甫草堂、望江楼等成都的 名胜古迹处挥毫题咏。

　　清咸丰五年(1855)，刘沅在成都纯化街故宅儒林第逝世， 享年 88 岁。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四川总督锡良根据四川在籍绅士翰林院编修伍肇 龄、胡峻，庶吉士颜楷等的呈文，向清廷请求为刘沅立传获得批准。刘沅 成为刘氏家族被清国史馆立传的第一人。

　　刘沅作为清中叶四川杰出的大学问家、大思想家，他的学术思想和教 育事业后继有人。刘沅的 8 个儿子中，长子刘松文、第三子刘椅文均是举 人，其中，刘松文继刘沅大弟子刘芬之后主理刘门事务。第四子刘桂文为 清光绪三年(1877) 进士，“曾任监察御史，以清廉正直闻名”，后任广西 梧州知府，与“戊戌六君子”之刘光第、杨锐和“晚清第一词人”赵熙交 谊甚笃。而第六子刘 文，著《圣余医案》4 卷等，“继槐轩讲学，门徒益众， 为蜀人所敬重”。刘 文创办并主持了尚友书塾的前身十二学堂和主要刻 印槐轩著作的守经堂。槐轩的孙辈“咸”字辈共 24 孙，其中 4 位被称为“刘 家四才子”。其第五孙刘咸荥，为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 拔贡，是成 都“五老七贤”之一，1949 年去世，活到 92 岁。刘咸荥在四川省高等学 堂中学部(今石室中学)任学监并执教国文期间， 李劫人、郭沫若、周太玄、 王光祈、魏时珍等皆从其学，而被赵朴初先生尊为“当代第一比丘尼”的 佛教大德隆莲法师(俗名游永康)曾师从刘咸荥学习诗词创作和兰石水墨 画。第十五孙刘咸焌，继承和弘扬了槐轩学说，1915 年在叔父刘 文所办 十二学堂基础上创办明善书塾，1918 年更名为尚友书塾，发扬光大槐轩学 说，培养了大批人才，有门人上万。第十七孙刘咸燡，诗文精妙，继续传 承槐轩学说。第二十四孙刘咸炘，人称为“天才学者”，先后任教于成都大学、四川大学和敬业学院，著 800 万字《推十书》，继承和发展了槐轩学说。 此 4 人，被称为“刘家四才子”。

　　其他槐轩后辈知名的人士 ：著名书法家刘东父，曾担任上海科学院化 学研究所研究员和中国科学院广州化学研究所所长 ；留美归国的化学家刘 铸晋 ；研究魔芋的归国园艺专家刘佩瑛 ；茶叶加工顶级专家刘勤晋 ；著名 书法家刘奇晋 ；遥感技术及环境保护顶级专家刘锐等。刘咸炘之子刘伯谷， 为刘氏入川第十代， 也以教书为业， 他自 20 世纪 80 年代末就着手整理《槐 轩全书》《推十书》，并进行增补工作，呕心沥血 20 年，使两部巨著得以 全本问世，他本人著《祖述槐轩》一书，继续传承和弘扬槐轩学说。

　　【参考资料】

　　1. 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四川省志 •人物志》，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1 年。

　　2. 王泽枋著 ：《双流 100 名人传》，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8 年 10 月。

　　3. 田宏梁、王泽枋主编 ：《千古蚕丛路 沧桑话双流》，四川辞书出版社，2006 年 9 月。

　　4. 高西阳 ：《刘沅史学著作研究》，西华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2015 年 。

　　5. 李豫川 ：《简记清末四川国学大师刘沅》，《文史杂志》，2006 年第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