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一介书生，有着满腹才华，写就锦绣诗文 ；他还是一名史官， 本可秉笔书信史，青史留英名。但是，残酷的时局却迫使他成为一名高级 间谍。他在敌国身居高位，却日夜未敢忘忧国，他为祖国悉心谋划，却被 自私的皇帝和奸佞的宰相出卖，最终全家人惨死在异国他乡。死后，他还 继续被敌国仇视，被祖国鄙弃，在史书上留下了“污名”，可怜他才华横 溢又忠肝义胆，结局却是如此可悲可叹，他就是两宋之交的悲情间谍—— 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1079— 1146)，字叔通， 四川双流人。原名宇文黄中， 后被 宋徽宗赐名为虚中。北宋大观三年(1109)，宇文虚中进士及第， 他先做了 一段时间的州县官，史称其 “有才气”，后做了起居舍人，负责编修国史， 之后又升迁为中书舍人，专职起草诏令。

　　北宋宣和四年(1122)，朝廷打算引女真夹攻契丹， 试图恢复燕云故境。 宇文虚中认为金人狡诈强悍，宋此番与女真夹攻契丹，最终必反受其害。 他建议继续维持与契丹的和平以消除战端，为此他写了《论收燕山利害札 子》和《谏燕山用兵疏》，详细地分析了当前作战双方的实力，认为宋兵 并没有必胜契丹的实力。宇文虚中打了个比方，一个富人想要除去穷邻居 以广其屋，竟然和强盗合谋除去邻居，最终的结果是富人将要与强盗比邻 而居，而富人的千金财富将日夜被强盗所图谋，怎么可能会高枕无忧？宇 文虚中直言背弃与契丹的盟约反而结交女真夹攻契丹的弊端。但宇文虚中 的这份“罢兵疏”没有得到朝廷的支持，他本人也因此次上书得罪了急于 立战功的权臣，被降了官。北宋朝廷坚持对契丹用兵，后来的战局果然愈发不可收拾。这时，宇文虚中再次建言十一策，呈二十议，然而朝廷依旧 没有理会。最终这场战争导致北宋国库空虚，且与契丹交恶结怨，而金人 则在这个过程中坐享渔翁之利，进一步壮大了势力，为将来北宋的灭亡埋 下了巨大的隐患。

　　北宋宣和七年(1125)，宋徽宗重新重用宇文虚中，任命他为资政殿 大学士、军前宣谕史。宇文虚中不负众望，在金人二月围攻汴京、太原的 时候， 集结散兵游勇 2 万， 启用李邈管理军队， 并令姚平仲整编失利援军， 驻守汴河，自己则悄悄潜入汴京。此时，宋徽宗正需要有人前去金人营帐 谈判，但是众大臣无人敢应，唯宇文虚中自告奋勇，慨然前往。谈判结果 是金人最终答应退兵，但是这次的衅端还是导致北宋割地(太原、中山、 河间)、赔款和滞留康王(康王即后来的南宋高宗赵构)。后来，宇文虚中 又两次入金谈判斡旋，助康王归国。宇文虚中因临危受命，又不辱使命， 后被升任为枢密院事，结果因其功劳太显遭到了权臣的嫉恨，竟被言官弹 劾， 贬到了青州。北宋靖康二年(1127)，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虏， 这就是 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难”。这一年， 赵构在南京登基为帝， 建立南宋政权， 赵构即位后，宇文虚中被流放到了韶州。

　　赵构继位的第二年，恢复了宇文虚中的官职，任命他为祈请使出使金 国，请求归还被掳走的徽、钦二帝。宇文虚中去了金国以后，非但没有能“祈 请”二帝归国，自己还被金国扣留。宇文虚中此前曾多次出使金国，他的 能言善辩、果敢勇毅和满腹才华令金人折服。金人很想归化宇文虚中，给 他授了官职， 又屡次升迁至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太长寺卿， 封河内郡开国公， 还尊称他为“国师”，又升任礼部尚书，可谓极尽恩宠。宇文虚中在金国 接受了金人的任命，而这也成为后来《宋史》中他被人诟病的原因，人们 认为他已经“失节”。但是，宇文虚中之所以接受官职留下来，是因为他 还想找机会送徽、钦二帝归国，也想以身份之便利探金国之虚实，并以蜡 丸密报给南宋朝廷。他曾在金国试图用兵南宋时极力劝阻。此时的宇文虚中化身成潜伏在金国的南宋高级间谍，他甚至还希望通过在金国推 行汉化政策的办法，以文化征服金国，力保南宋平安。

　　宇文虚中在敌国这般殚精竭虑地为祖国谋划，却不知南宋朝廷已经悄 然发生了变化。当初口口声声要接二帝还朝的赵构已经不愿意徽、钦二帝 回来， 而权臣秦桧抓住赵构这一心理扶摇直上， 佞臣和昏君联手断绝了徽、 钦二帝的回国之路，也葬送了宇文虚中的一片赤胆忠心。秦桧为了牵制宇 文虚中， 不顾他的再三反对和请求， 将其在南宋的一家老小全部送至金国， 名为团聚，实则使其一家人成了金国的人质、宇文虚中的羁绊。

　　宇文虚中在金国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仍感 “幽囚困苦，非人理所堪”， 他以汉朝名臣苏武自况，为国守节，只愿不负社稷、不愧神明。他经过一 番策划，集聚了在金的宋朝官员 70 余人，试图趁金国皇帝祭天的时候将 其劫杀，并乘机把宋钦宗送回南宋。未能洞悉国内形势的宇文虚中依旧以 蜡丸将计划密报南宋朝廷，希望能里应外合，配合行动。然而蜡丸却落在 了秦桧手中，秦桧又将这个消息报给了金人。宇文虚中发现事情泄露后， 迫不得已提前行动，亲自率领义军杀到了金国皇帝的帐前，然而金人早有 防备， 行动注定失败。宇文虚中被抓， 一家老小同日被焚死， 史书记载 “天 为之昼晦”，可以想见当时情形之惨烈。一心为国尽忠的宇文虚中，最终 被他拼死效忠的朝廷出卖了。

　　宇文虚中死后，不论是《金史》还是《宋史》，对宇文虚中的描述， 均刻薄鄙夷。《金史》称宇文虚中之死，是因其恃才轻肆女真贵族，被人 以文字狱治罪，谋反而死。《宋史》则照抄了金人的记载，未谈及其起义 一事。宇文虚中在历史上的形象一度是叛国投敌的、变节迂腐的。南宋李 纲在《传信录》里对宇文虚中极尽讽刺，认为他在宋为官时毫无功劳，竟 然还能屡次升迁，甚至直接抹杀了他在宋金谈判中的功劳。《建炎以来朝 野杂记》中虽然记录了宇文虚中欲劫金主失败被杀的事情经过，但为了给 赵构和秦桧洗白，将失败原因归结于宇文虚中自己暴露，而在《三朝北盟会编》中，宇文虚中已然是个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形象了。

　　直到 30 多年后的南宋淳熙年间(1174— 1189)，宇文虚中才被平反。 宋孝宗赵昚追赠宇文虚中开府仪同三司，认可他是为国捐躯，赐谥号“肃 愍”，赐庙号“仁勇”，并将他的远房侄孙宇文绍节过继为他的后人。南宋 开禧元年(1205)，宋宁宗赵扩又对宇文虚中加赠少保， 赐姓赵， 并将出卖 他的秦桧追夺王爵，改谥“谬丑”。

　　宇文虚中曾创作过一首《在金日作》，表明自己的心迹。这篇诗文愤 激悲怨，表达了他多年流落之苦，异国为囚之困，亡国思乡之痛，奸佞当 道之恨。“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 ”此时的宇文虚中早已将 生死置之度外了。

　　在金日作(选二)

　　其一

　　满腹诗书漫古今，频年流落易伤心。

　　南冠终日囚军府，北雁何时到上林？

　　开口摧颓空抱朴，胁肩奔走尚腰金。

　　莫邪利剑今安在？不斩奸邪恨最深。

　　其二

　　遥夜沉沉满幕霜，有时归梦到家乡。

　　传闻已筑西河馆，自许能肥北海羊。

　　回首两朝俱草莽，驰心万里绝农桑。

　　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

　　宇文虚中不但坦然面对死亡，也淡然面对声名，他知道自己困居金国 并接受了金人的官职，一定会被人不理解，也许还会恶名加身，但是 “生 死已从前世定，是非留与后人传”(《己酉岁书怀》)，个人的荣辱在国家利 益面前微不足道。

　　宇文虚中在金国待了 19 年，离开家国实在是太久了，他无比思念着 故国的一切。他在《迎春乐 •立春》回忆着家乡立春的情形，“宝幡彩胜 堆金缕，双燕钗头舞。人间要识春来处”；他想象着此刻的祖国应是一片 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天际雁，江边树。故国莺花又谁主”；宇文虚中太 想回去了， 他太想念家乡了， 他甚至恳求春风， 问春风能否送他回家， “把 酒祝东风，吹取人归去”。

　　宇文虚中满腹的才华、一腔的热血和着他对祖国前途命运的殚精竭虑、 对故土的无限眷恋，融汇成了一篇篇苍凉悲愤的诗作。宇文虚中的诗在他 入金以后， 风格大改， 不再是抒发羁旅闲愁， 更多的是痛恨朝中奸佞当道， 亦恨自己无用被金人囚困，时常表达对祖国的无比眷恋和为国守节的坚贞 不屈。宇文虚中在金创作了很多倾吐危难之苦、家乡之思、沧桑之感的诗 文，但是很多散佚了，金元好问的《中州集》中收录了他的诗作 50 余首 ； 《宋代蜀文辑存》收录其散文 10 余篇 ；清嘉庆版《双流县志 •艺文》收录 其五言诗、七言诗 26 首。

　　【参考文献】

　　1. 刘咸 著 ：《双流足征录》，中国文史出版社， 2013 年 4 月。

　　2. 王泽枋著 ：《双流 100 名人传》，中国文史出版社， 2008 年 10 月。

　　3. 耿金凤 ：《宇文虚中研究》，辽宁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2014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