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乾道八年(1172)冬，通往剑门关的道路上，一个两鬓斑白的中 年人骑着一头毛驴神情黯然地走着。前方就是剑门山， 只见其山削壁中断， 两崖相嵌，如门之辟，如剑之植。此时天上飘起细雨，天色为之晦暗，举 目四望，烟雨弥漫。眼看就要过剑门关，之后便进入蜀地了，中年人无奈 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吟道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 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①

　　是不是此生只能做个诗人啊，骑着一头瘦驴在细雨微茫的时候进入蜀 地？诗人自古皆入蜀，难道是命运的安排？中年人苦笑，满腹的不甘，却 又无可奈何。想想儿时的雄心壮志，终究是意难平。这位骑瘦驴的诗人正 是著名爱国诗人陆游。

　　陆游(1125— 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南宋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陆游生于北宋政权灭亡之际，成长于爱 国氛围浓厚的家庭，少年时便以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为志向，渴 望驰骋沙场，杀敌报国，一生都在为收复中原、实现统一而努力。陆游应 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在南郑幕府任职，终于得愿所偿投身军旅，他慷慨激 昂地作了《平戎策》。正以为可以实现其平生爱国之志的时候，朝廷突然 否决了北伐计划，调王炎回京，解散幕府，陆游被任为成都府路安抚司参 议官，派了个闲职。壮志难酬之下，陆游满怀忧伤地来到了成都。

　　“位卑未敢忘忧国”，陆游在蜀地寓居 8 年，创作了 2400 多首诗，其中“言恢复者十之五六”(清赵翼语)，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从未改变。同 时，丰饶的天府之国也给予了诗人极大的安慰。巴山蜀水的花草树木、风 貌掌故、历史名人甚至美酒美食都成了诗人的灵感，陆游深入考察这里的 山川形胜、风土人情， 创作了大量描述蜀地的诗文， 如 “自计前身是蜀人”。 与蜀中好友的诗酒唱和，也让陆游多了几分归属感，少了几分漂泊感，他 每每提到四川都会说是“吾蜀”，将蜀地当作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陆游在双流有一位好友，名为邓椿① ，出身于世家名宦，清朗俊逸， 少富才名。陆游在南宋乾道八年(1172)春赶赴汉中的路上，曾在阆中嘉 陵江渡口与邓椿不期而遇。陆游久闻邓椿之名，此番巧遇让陆游很开心， 二人遂结为知己。九月，陆游在汉中作了一首《寄邓公寿》，向邓椿发出 了一起南池寻梅的邀约 ：“高标瑶树与琼林，灵府清寒出苦吟。海内十年 求识面，江边一见即论心。纷纷俗子常成市， 微言孰赏音？ 闻道南池 梅最早，要君携手试同寻。”不想年底即调至成都，入蜀后，陆游与邓椿 时常会见， 唱酬甚契。南宋淳熙元年(1174)六月， 他自成都返蜀州任上， 又作《离成都后却寄公寿、子友、德称》：“萧条常闭爵罗门，点检朋侪几 个存？吾道将为天下裂，此心难与俗人言。逢时尚可还三代，掩卷何由作 九原。寄语龟城旧交道，新凉殊忆共清尊。”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陆游在这 里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诗中的“子友”，即宇文子震，是当时的 秘书丞、著作郎，也是双流人，与邓椿同为陆游好友。陆游于南宋乾道九 年(1173)正月曾作《宇文子友闻予有西郊寻梅诗以诗借观次其韵》诗 ： “拾遗遗迹付缁郎，槁叶凝尘欲满堂。已恨樽 孤胜饯，更堪风雨病幽芳。 兰荪千古有同调，蜂蝶一春空自忙。马上得诗归绝叹，故园三径久成荒。” 直到离开蜀中回归山阴后的南宋庆元四年(1198)冬，陆游依旧跟远在抗 金前线陇南成州(今甘肃成县)做官的宇文子友保持着联系，陆游深深地怀念着在蜀地这段诗酒豪情、快意江湖的时光， 作诗《思蜀》，第二首写道：

　　“二十年前客锦城，酒徒诗社尽豪英。

　　才名吏部倾朝野，意气成州共生死。

　　废苑探梅常共醉，遗祠访柏亦俱行。

　　即今病卧寒灯里，欲话当时涕已倾。

　　自注 ：吏部郎宇文绍奕衮臣，成州守宇文子震子友。”

　　由于陆游一直支持北伐， 坚持抗金，受到南宋朝廷主和派的排挤和打压，入蜀以来， 一直做着“冷官”“闲官”。陆游到成都的第二年，即南宋乾道九年(1173)，暂代蜀州(今崇州市)通判，不久即还成都。夏天，又代理嘉州(今乐山市)事。次年即南宋淳熙元年(1174)，返回蜀州任职，这年冬天， 又代理荣州(今荣县)事。南宋淳熙二年(1175) 回成都任职，历任朝奉郎、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南宋淳熙三年(1176)三月免官，六月主管 台州桐柏山崇道观，在成都领祠禄。陆游就如同走马灯似的，在成都、崇 州等多地频频调换，加之陆游之妻为蜀州人，所以陆游频繁往返于成都与 蜀州之间，总会经过双流。

　　一次，陆游自蜀州离任，将赴荣州的路上，在双流忽遇暴风雨，夜宿 二江驿① 。风雨飘摇的夜晚让诗人愁绪万千，他怎能忘记自己的平胡之志， 想到自己报国无门，杯中的酒也失去了味道。蜀酒或可消客愁，但是诗人的爱国之忧愁是如此的深沉，无从化解，诗人笑那些俗人怎么会理解自己 的处境。陆游作诗《夜宿二江驿》，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鸡鸣原前风折树， 夜到双流雨如注。桦皮湿透点不明，旋设篝炉燎衣袴。重城回首一梦散， 锦障毡车渺无处。新声犹傍耳边来，残酒半随风力去。飞觞纵饮亦何乐， 愦愦不堪长闭户。丈夫要为国平胡，俗子岂识吾所寓。”

　　陆游又一次经过双流时，又作《双流旅社三首》：

　　其一

　　“孤市人稀冷欲冰，昏昏一盏店家灯。

　　开门拂榻便酣寝，我是江南行脚僧。

　　其二

　　西风黄叶满江村，瘦马来穿渡口云。

　　动地传呼逢醉尉，谁何禁杀故将军。

　　其三

　　每因髀肉叹身闲，聊欲勤劳鞍马间。

　　黑 黄旗端未免，会冲风雪出榆关。”

　　陆游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报国之志，即使是在疲倦的路途中，即使现 在不过是个“江南行脚僧”。他真的很向往从前金戈铁马的日子，想到自 己如今做闲官无所作为，因为长久不骑马而髀肉复生，感到无比愁闷。陆 游是多么渴望执黑矟、扛黄旗，迎着风雪冲出榆关，杀敌报国，诗人胸中 始终澎湃着豪迈的爱国热情和昂扬的斗志。

　　除了上述几首诗外，陆游经过双流时，还曾作了《自江源过双流不宿， 径行之成都》《过绿杨桥》《五鼓自簇桥入府》，也有专门到双流游历而留 下的诗作，如《之广都憩铁象院》《广都江上作》等。陆游是古代流连双 流的诗人中为双流留下诗篇最多的一位，他的诗作和爱国情怀，无疑丰富 和凸显了双流的历史文化和人文底蕴。

　　附 ：陆游游历双流的诗词

　　自江源过双流不宿，径行之成都

　　断 飘飘挂渡头，临江立马唤渔舟。少城已破繁华梦，老境聊寻汗漫游。 斜日驿门双堠立，早霜风叶一林秋。诗材满路无人取，准拟归骖到处留。

　　过绿杨桥

　　过县东驰十里遥，行吟不觉度溪桥。 轮激水无时息，酒旆迎风尽日摇。 半掩店门灯煜煜，横穿村市马萧萧。秦吴万里行几遍，莫恨尊前绿鬓凋。

　　五鼓自簇桥入府

　　晓月有余光，秋树无浓影。野烟浩无际， 陂路行愈永。堰声何澎湃， 露气正凄冷。 忽然客愁破，更觉诗律整。昔人千载意， 忙里一笑领。山林岂难归， 吾计自不猛。

　　牛饮市中小饮呈坐客

　　牛饮桥头小市中，店门系马一尊同。已能自置功名外，尚欲相期意气中。 褐拥紫茸迎晓日，酒翻红浪醉春风。从今共约无疏索，竹外梅花欲恼公。

　　之广都憩铁象院

　　岁暮天苦寒，风雨复乘之。道边得古寺，欣然具晨炊。瘦树立中庭，断蔓络短篱。 小僧为设炉，童子烧槁枝。坐令手足柔，髭间失冰澌。敬礼龛中像，尽读庑下碑。 少年志四方，故里了不思。晚知行路难，更觉游子悲。一官始巴 ，剡曲归何时。 置之勿复道，烂醉忘天涯。

　　宿龙华山中寂然无一人，方丈前梅花盛开，月下独观至中夜

　　梅花如高人，枯槁道愈尊。君看在空谷，岂比倚市门。我来整冠佩，洁斋三沐熏。 亦思醉其下，燕媠恐渎君。敬抱绿绮琴，玄酒挹古樽。月明流水间，一洗世浊昏。 摸写香与影，计君已厌闻。老我少杰思，尚喜非陈言。

　　广都江上作

　　微波不摇江，纤云不行天。我来倚杖立，天水相澄鲜。

　　平远望不尽，日落自生烟。梅花耿独立，雪树明前川。

　　好风吹我衣，春色已粲然。东村闻酒美，买醉上渔船。

　　【参考资料】

　　刘咸 著 ：《双流足征录》，中国文史出版社， 2013 年 4 月。